夕阳把最后一缕金粉抖进护城河时,暮色正踮着脚漫了过来。
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像被风卷着的蒲公英,散落在小径上。穿蓝色短袖汗衫的老人牵着扎羊角辫的小孩,脚步慢得能数清地砖缝里钻出的三叶草;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并肩走着,影子被路灯抻得老长,偶尔碰在一起,又像害羞似的分开。谁也不赶时间,连说话声都放轻了,怕惊飞了树梢上敛翅的暮色。
绿树把浓荫泼了一地。悬铃木的叶子还沾着白日的热气,被偶尔溜过的风一吹,便簌簌落起碎雨,打在草叶上,打在石阶上,打在谁的发梢上。月季把最后一点艳色浸在晚风里,瓣尖的粉红淡得像梦,倒比白日里更耐看些。最热闹的是草丛里的蛐蛐,像攒了一整天的话,此刻全倒了出来,声线脆得像撒了把碎银,叮叮当当滚在暮色里。
护城河在一旁静静流着。水是暗绿色的,把天边刚冒头的月牙儿泡成了一弯软玉,又把路灯的光晕揉成一团团金雾,慢悠悠地晃。有片柳叶落进水里,打着旋儿漂远了,像一封寄给黎明的信,不用贴邮票,河水自会代劳。
风是忽然来的。许是从河对岸的柳林里跑过来的,带着水汽的凉,掀动了老人的衣角,拂过年轻人的发梢,连蛐蛐的鸣唱都顿了顿,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惊到了。有人停下脚步,仰起头看天——星星不知何时钻了出来,稀稀拉拉的,像谁把碎钻撒在了墨蓝的丝绒上,不亮,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小孩忽然指着天边叫:"月亮在走!"老人笑着摸摸她的头:"不是月亮在走,是我们在走哇。"可不是么,脚下的路在往后退,河水在往前流,连星星都像跟着脚步轻轻晃,原来我们和天地万物,都在这暮色里,慢慢挪着步。
年轻人掏出手机想拍月亮,举了半天又放下了。"拍不出来。"他轻声说。身旁的人点头:"看在眼里就行。"是啊,有些温柔是留不住的——比如风拂过发梢的痒,比如蛐蛐突然拔高的调子,比如此刻并肩走着的影子,明明灭灭,却在心里烙下了暖烘烘的印子。
走着走着,路灯的光晕渐渐连成了线,像给小径系了条金腰带。河水还在流,星星还在闪,蛐蛐的合唱不知何时添了新声部。没有人谈论远方,也没人计较得失,大家都成了暮色里的一部分,像草叶上的露珠,像石阶上的苔痕,自然地存在着。

忽然懂了,日子从不是追着朝阳跑的慌张。是暮色里慢慢走的笃定——河水淌了千百年,不赶时间,却把每片月光都酿成了温柔的回声;草木枯荣了一季又一季,不争快慢,却把每缕风都染成了青碧的颜色。
我们终其一生寻找的安宁,原是暮色里这一步一步的踏实:是老人掌心的温度,是年轻人并肩的沉默,是风过时,连蛐蛐都懂得放缓的调子。
走到小径尽头时,回头望,护城河正把满河星光,轻轻摇成了满地碎银,闪闪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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