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今天,再次观看贾樟柯的电影《山河故人》,依然被电影中那种平静深沉的力量所打动。
这部2015年上映的电影,讲述的不仅是个人的悲欢离合,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和反思,有着深刻时代烙印与丰富情感内涵。山河是什么,就是中国人观念当中最朴素的家园;而故人,则是那些离乡的人。
“他方天气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这是1990年叶倩文巅峰时期代表作《珍重》里的歌词。说的是分别,相爱的人处在一个漂流离散的命运里,叶倩文唱得深沉内敛,哀而不伤。
《珍重》这首歌在电影《山河故人》里多次响起,就像一枚泛黄的邮票,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承载着时光的印迹和怀旧的情怀。
三毛说,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中国人对于离乡有一种极为底层的情感,而这种情感我们几乎无法意识到,直到我们真正离开故乡。不管物质生活多富有,没有根的人都是精神的流浪儿,注定无家可归。
在时光长河中,每个人都在奔波忙碌,有人远走他乡,有人扎根故里,更多的人在远方与故乡间徘徊,怀着乡愁,寻找家园。故乡,是灵魂的栖息地,承载着温暖与眷恋。这也许就是王勃所说的“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
戴维·安森曾说:“我们就是电影,电影就是我们。”一部好的电影并非是在讲述一个故事,而是通过它,走向你。《山河故人》以独特的叙事结构和细腻的镜头语言,刻画了爱情与别离,社会变迁对人物命运的影响,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碰撞与交融。
贾樟柯认为,对情感的理解需要一个时间的过程。因而,他把这个故事放在了长达近30年的时间轴上。山西、上海,一直到澳大利亚。时间轴上的空间,随着人的飘流、移动展开,故事也在两代人之间转换。
影片通过主人公沈涛的人生轨迹,探讨了爱情、亲情、友情,以及人与故乡、时代的复杂关系,宛如一部宏大的社会叙事诗,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台词都蕴含着深意。影片宛如一首低吟浅唱的时代挽歌,勾勒出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漂泊与坚守,乡愁与迷茫。
故事开始于1999年春节,在迪斯科舞厅,红蓝射灯将《Go West》的旋律切割成碎片。那是20世纪的最后一年,明天何去何从,没有人去在乎,歌里唱的是什么,也没人去细究。只是想要跳舞,高兴而已,等到真正明白歌曲的意义,也许才发现自己老得只剩下回忆。
沈涛在张晋生与梁建军之间的徘徊,恰似中国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艰难抉择。上世纪九十年代4:3画幅里的录像带质感,让煤城街道的尘土都带着世纪末的焦灼气息。
2014年的宽银幕世界,如同被资本撑开的欲望之眼。高铁轨道将地理距离压缩成时刻表上的数字,却让心理距离扩展成跨不过的银河。沈涛送走儿子时的那袋钥匙,既是物理空间的交接凭证,更是文化血脉的断裂宣言。
2025年的澳洲场景里,超宽画幅中的玻璃幕墙折射着语言的荒诞。张到乐与中文教师米娅的忘年恋,在英语、山西方言与谷歌翻译的夹缝中艰难生长。
![](/images/pixel.gif)
以三个关键时间点为轴,将主人公们的人生故事巧妙地串联起来。正是三块时间的碎片,在《山河故人》中搭建起一座关于中国当代社会的精神迷宫。从青春年少的懵懂与憧憬,到中年时的挣扎与妥协,再到晚年的孤独与回望,电影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细腻地描绘了他们在时代浪潮中的沉浮起伏。
沈涛在2014年面临着爱情的抉择,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梁子,一边是富有的煤老板张晋生。最终,她选择了张晋生,然而这段婚姻并没有给她带来真正的幸福。张晋生虽然有钱,但却自私、狭隘,他的心中只有金钱和利益。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后,沈涛与张晋生离婚,独自留在故乡。
梁子,重情重义,内敛自尊,他的命运充满了悲剧色彩。他深爱沈涛,却因自卑选择离开。他努力挣钱谋生,却因患上尘肺病而不得不回到故乡。多年后,当他身患重病回到故乡时,沈涛不计前嫌,给予他帮助和照顾。
![](/images/pixel.gif)
电影在视觉呈现上,《山河故人》同样精彩纷呈。贾樟柯运用了大量的长镜头和空镜头,将汾阳这座小城的风土人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他还巧妙地运用色彩和光影变化,来营造不同的氛围和情绪。1999年的故事画面,色彩明亮而饱满,透露出一种青春的活力和对未来的憧憬;2025年的故事画面,色彩则变得冷淡而沉重,映射出主人公们内心的孤独和迷茫。
贾樟柯在影片中嵌入了大量的的隐喻和符号,从道具、细节、形式到剧情设置,处处都是良苦用心和精心布设。
饺子,符号指向更加强烈。胃的记忆是最持久的记忆,冬至吃饺子,立冬吃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北方人不管过什么节,都有可能吃饺子。平日里的劳苦和不悦,都能被饺子治愈。1999年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沈涛的泪眼,2014年速冻饺子在冰箱里结出了霜花,2025年张到乐笨拙的包饺子动作,让面粉在异国厨房下成一场微型的乡愁雪崩。
冰雪和饺子在片中多次出现,除了让春节更加具象立体,也暗含着人情冷暖与变迁。时间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儿子与母亲、游子与故乡、出走与回归,在快速的时代变迁中,拥有更多自由的人们,面临着无根的窘境,内心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回归。
![](/images/pixel.gif)
钥匙串,金属碰撞声构成贯穿全片的听觉线索。1980年,梁小斌发表了著名诗篇《中国,我的钥匙丢了》,其中“钥匙”象征青年一代在文革中失去的青春等美好事物。电影中,1999年婚宴上的钥匙交付,2014年高铁站的钥匙传递,2025年澳洲公寓的电子锁,这个物象的三重变奏,奏响的是人际关系从血缘到契约再到虚拟的进化悲歌。
《山河故人》还通过主人公们的命运变迁折射出了整个社会的变化。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封闭到开放,从青涩到成熟。电影中的主人公们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经历了各种磨难和挫折,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和幸福。这种幸福或许并不完美,但却是真实的、可触摸的。
“山河已逝,故人不在。”这是影片留给观众的一句深刻话语。它让人在感叹命运无常的同时,也思考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的联系。时间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儿子与母亲、游子与故乡、出走与回归。
影片中的山河,既是实指那片辽阔的土地,也是虚指人们心中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感。而故人,则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远走他乡,或阴阳两隔,成为了记忆中永恒的符号。
最后,影片将视角转向了未来,展现了全球化背景下个体的孤独和迷茫。到乐与父亲张晋生的冲突和矛盾,不仅体现了代际之间的隔阂,更反映了全球化浪潮下文化身份的迷失和寻找。而沈涛,虽然经历了种种变故,却依然坚守着内心的纯真和善良。
沈涛在爱情面前,她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虽然最终婚姻失败,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她独自面对生活的困难,努力守护着自己的尊严和内心的宁静。沈涛还是一个对故乡充满深情的人,无论身处何方,故乡始终是心中的牵挂。即使在故乡变得面目全非,曾经的朋友和亲人纷纷离去的情况下,她依然选择回到故乡,坚守着对土地的眷恋。
![](/images/pixel.gif)
电影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们在观看的过程中重新审视自己和生活的关系,找回那些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美好记忆。当我们凝视那些在现代化进程中不断后退的“山河”,那些在数字洪流里逐渐模糊的“故人”,忽然明白电影真正的主角其实是时间本身。
时间,这个温柔的暴君正在用遗忘的锉刀,将所有人的生命塑造成相同的形状。而那些固执的乡音、美好的味觉记忆、渗透在血液里的情感密码,或许就是我们留给时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沈涛的舞蹈贯穿在影片始终。影片结尾处,头发花白的沈涛在文峰塔下再次独舞,这是电影中最经典的片段。雪花与煤灰在16毫米胶片颗粒中难分彼此,贾樟柯用这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场景,为整部电影盖上了时间的邮戳。
一切喧嚣,终会消散。空旷的雪地上,伴随着《Go West》的节奏,沈涛在雪地里跳起了年轻时的舞蹈,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她用舞蹈来表达对生命的热爱。
![](/images/pixel.gif)
任由片片雪花落在白发上,任由岁月一再侵袭,沈涛还是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一个普通却坚韧的女人,这是时间无法摧毁的美丽。
“天气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雪中独舞的画面,有山有河,有情有义。
沈涛,就像一个时代的守望者,默默地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守护着心中的那份宁静和美好。
2025年2月10日
展开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