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小狗，叫欢欢，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一直陪伴着我，陪伴着那些我未曾远走他乡的日子，抑或我他乡归来短暂停留的时光。 我从青葱到不惑，他从顽童到耄耋，这漫长而又短暂的陪伴，在时光无涯的罅隙里倏忽而过…… 那年，我高中，月假回家，他撒欢的往上扑，短暂的周末结束，我返校，老爸开车送我去车站，欢欢悄悄地尾随。老爸怕他自己出村太危险，不许他跟，下车随手捡了路边的小木棍、小石子撵他回去，每次撵他，他就一边假意折返一边回头，待老爸启动车子，他就又跟上来，折腾了几个回合，他不再跟来，我和老爸以为他放弃、回家了，开车离开，却不成想他横穿街道，跟我们并行到下一个路口，绕路到出村的另一条路追了上来！老爸下车打开车门：欢欢，来吧，上车！他欢心雀跃的摇着尾巴跳上车，蹭在我怀里，以为我们要带了他一起走。结果老爸把他拉回家抱进屋锁了门。他隔着门呜呜的叫，我告诉他：我去上学，你不能跟，我下月就回来啦…… 第一次带老公回家的时候，对于这个陌生人，他并不叫。只到脚下转圈闻了闻，就乖乖跟在后面。老妈说，欢欢真行，他咋知道这就是自己人… 我结婚生子，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每次回来，他总远远就跑过来接应。而欢欢是我唯一可以放心让格格和木宝随便摸随便抱的狗狗。不管孩子们怎么揉搓他，他都不烦不恼，我也乐得看娃儿们去厨房抢拿老妈盘子里大块的肉肉丢给他解馋，听老妈说：哎呀我的宝儿，别拿啦，下去半盘子啦，差不多啦，他吃不了啦…… 今天回来，一路的雨，进家后我和孩子们也就一直猫在屋里，直到傍晚，吃了饭，老妈收拾了厨房，我说开车去小姑家转一圈儿…… 门口挪车的时候，妈说欢欢在隔壁邻居家的车旁，儿子木宝说：妈妈你不要碰着欢欢，我说不会，妈妈一倒车他就躲开啦…… 等我们从小姑家回来的时候，老妈说：不对呀，这下着雨，欢欢咋还在那个车底那趴着呢，你带木进屋吧，我去看看 我停好车，扭头对木宝说：你在车里等，妈妈和姥姥去看看欢欢… 下车、走近，才见他淋着雨趴在隔壁邻居的车头底下，后腿里侧蹭破了皮，拇指的位置有个小坑，像咬伤又不像，身底下有一抹稀溏的屎……老妈要抱他回家，他并不让，扭头做出要咬的动作……妈妈给老爸打电话：欢欢在隔壁这车下淋着，动不了了，腿上不知道是跟狗打架咬的还是被车碰了… 我举着伞，挡在他身上，蹲下，唤他，他并不抬眼看我，只静静地趴着，能看到他起伏的肚子，抖得厉害的后腿… 老爸很快回来，拿了个塑料袋蒙住他的头，我安抚着他：欢欢，不怕，不怕啊，咱们回家…他开始还会扭动挣扎，继而像是听懂了我的话，不再乱动，由着老爸抱着他回到前屋，我给他铺了垫子在身下，老爸拿了云南白药给他把腿上的伤上了药，用纸擦干净他身上的屎和雨水，然后用吹风机吹帮他把淋湿的毛吹干…他一直抖，大口的呼吸，格格跑出去又回来，手里拿着两个用保鲜袋盛着温水做成的暖水袋：妈妈，你给他捂捂吧……我一边夸着宝贝乖一边把暖水袋放在欢欢身侧，不停地唤他：欢欢，不怕啊，咱们在家啦，明天就好啦……他眨下眼全当回应，我拿纸擦去他脸颊上的水，我不确定那是雨还是泪… 收拾停当，爸爸不许我们守在身边，说怕孩子冷，撵我和格格回了屋… 过了一会儿，格格说：妈妈，给欢欢喝点热牛奶他应该会舒服一点吧……我说好，热好了牛奶从厨房端出来，我们正要往外走，被老爸拦下：别去，别给他喝牛奶，他现在不能喝牛奶，格格说姥爷您是不是舍不得给欢欢喝，我也只当是这样：帮着格格说：爸，让格格去吧……老爸用眼色打断我，支开格格，把我叫到一边，刚说一句：欢欢没了，便哽住了…接着他嘱咐我别哭，别让孩子看见，明天一早就说欢欢跑出去玩了，免得惹孩子们伤心…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倒车碰到他了，一定是我倒车碰到他了……内疚在心里翻江倒海 老爸回来的时候我问爸爸欢欢腿那是不是车碰的擦伤，老爸说不是，如果车碰的，不会在大腿里侧，那应该是烂了的伤，他自己舔了 我问小姨欢欢那是不是车碰的伤，小姨说如果是车碰了他的腿那么细早都碎了不可能只是擦破一点皮 老妈说欢欢这几天就不行，大热天非躺在太阳底下，下雨非淋在雨里，给饭也不吃，之前最爱追着你小姨要猫粮吃，这几天给他他都不吃了，太老啦，本来你小姨父也说感觉欢欢就这两天了……他老啦，走也走不动，听也听不见了…这两天抬一下腿都费劲…… 我并不能听进去，脑子里使劲回忆我倒车时到底碰没碰到他，可是我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木宝说妈妈你小心别碰到欢欢，我说没事我一倒车他就躲了，听老妈说他听也听不见，走也走不动，我更觉得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倒车他没来及闪躲了… 我问小姨，问我爸，你们是不是怕我内疚骗我说欢欢的伤不是车碰的…小姨说即使你碰他一下 也不至于他就死了呀，他就是太老了，本来这几天状态就不太好了，之前我一逗他他就翻来翻去，最近这几天就感觉他想翻但是已经明显翻不动了，抬头都费劲，人家都说狗快不行的时候不在家里，他可能就是不想在家，刻意趴到那外边儿的…老爸说那根本不是车碰的伤，那可能是他就像老人长期卧床长得褥疮那样，然后他自己舔了伤口后的样子，因为周围的毛都是发白的了……老爸问你倒车时听见他叫了么如果你碰到他他起码会叫吧，我是没听见他叫，但是我心里觉得也许不是他没叫而是我没有听见… 我心里还是觉得，即使他真的老到就这几天了，但是或许我碰了他，加重了他临走前的痛苦… 隔壁的狗狗汪汪的叫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而我的欢欢此刻躺在前屋的垫子上，再也不能蹭在我怀里撒娇了…… 我想我心里会一直埋着这根刺吧…… 小姨给欢欢准备了猫粮，说让老爸给欢欢带上，院外砰砰的车门声，我知道欢欢被老爸带走了，我不敢出去送他，只躺在这，躲在这淡紫色的窗帘后，泪流满面，淡紫色，就好像是欢欢离开的颜色… 格格和木宝在身边酣眠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的心，像这个北方夏日里雨后的清晨，潮湿中裹挟着寒凉… 欢欢那我永远不能确定的伤口，会让我的心里留下一滩永远无法晾干的潮湿…… 昨天木宝莫名地突然爆哭着问我：妈妈欢欢什么时候才能好呀，欢欢会不会变成飞机呀……我说会，那只是随口安抚孩子的话，格格叫我赶紧呸呸呸呸 此刻，我想，欢欢应该不会变成飞机那么硬邦邦生冷冷的物件额，他可以变成小鸟，变成小天使，或者就变成一只飞狗吧，一只长着翅膀会飞的狗狗，在天堂自由飞翔… 下一世会再见么……再见啊，欢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