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在法国南部,俗称“南法”的美不是一个城市概念中的美,太约囊括南部的普罗旺斯大区,阿尔卑斯大区,而地处普罗旺斯大区的尼斯及其海岸色谱最让人着迷。
洒在地中海沿岸的阳光是液态的蜂蜜色,我正踩过马塞纳广场的棋盘格,海神喷泉的青铜像生着绿锈,目光永远向着波旁王朝时期的潮汐。喷泉里渗出的水雾漫过十九世纪的排水渠。

马塞纳广场的胭脂红建筑群像一排凝固的火焰。墙面浮凸的灰泥装饰投下葡萄紫的阴影,与灰石色地砖上流动的淡金阳光达成微妙平衡。


转角的面包、披萨房飘出的可颂香气似乎也被染成焦糖色,融进百叶窗剥落的油彩里——那是一种经年累月被海风腌渍的褪色胭脂,仍固执地保留着拿破仑三世时期舞会残留的唇印。


在萨莱亚林荫道边需要排队坐等用餐的小餐厅,侍者端来不绣钢盘里卧着的青口螺,刀叉在粗粝外壳中里外游走,撬开紧闭的螺壳如同打开远古海神的首饰盒。颤巍巍的螺肉卧在珍珠母光泽的凹槽里,淋洒半角柠檬的刹那,酸汁惊起的涟漪中浮出地中海美味海产品的鲜甜。



还是在萨莱亚林荫道,鲜花摊是坠入凡间的彩虹碎块。洋桔梗蓝得能刮下颜料,大丽菊在粗麻布上铺展梵高笔触的漩涡,银莲花在细颈花瓶里晃动着阿尔卑斯山融雪的寒光。买花的女人把新鲜剪下的郁金香包进旧报纸,花瓣边缘还蜷着地中海的晨露。


蔬果摊前,番茄熟透得能灼伤视网膜。车厘子泛着午夜海面的幽紫,柠檬、桃子、香蕉、西梅在木格箱里垒成小型卫城。稠浓的水果香气溢满每位过客的衣襟。


走过尼斯老城,这可是土著尼斯人世代生活的地方。保存完好的18世纪以来的老建筑,色彩缤纷的骑楼墙壁,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绚烂的光彩。


我猜想老城的况貌是地中海沿岸的赭石被阿尔卑斯山融雪冲积至此。当巴黎还在用铅灰色涂料涂抹编织城市经纬时,尼斯老城的墙面早已被晒成蜜渍柑橘的剖面——那些介于熟南瓜与烤杏仁之间的暖色,在正午阳光里蒸腾着近乎香甜的雾气。


欧洲普遍存在哥特式建筑的冷峻在这里败给了南法慵懒的圆弧,十七世纪的尼斯人用陶土红涂抹拱廊,珊瑚橙晕染窗楣,浅篮色的窗与深蓝色大海相辅相成,仿佛整座老城是从海底打捞出来的巨型砗磲壳。


敞开的拱门直向大海,女人的裙子在风里招摇,似乎想要截住将要坠入地中海的日光,而棕榈树探出凭栏的鲜绿,又把过于浓稠的蓝色调和成法国著名画家马蒂斯笔刀下的剪纸。


每一个来尼斯的游客,都不会错过到山顶的城堡遗址俯瞰城市全景,这也应该是最佳摄影点了。居高临下,蔚蓝色的海岸呈弓形延展开来,一片片相连的橘红色屋顶与蓝天白云勾勒出一幅绝美的画卷。


烈日阳光将圣雷帕拉特大教堂的彩窗点燃成琥珀。信徒与神私语,烛泪坠落的轨迹里藏着某种密码,痛楚与经文在皮肤褶皱间达成微妙平衡。


牧师、信徒在念念叨叨,回环好几遍"万福玛利亚"时,檐角漏下的光斑正爬上圣母袍角的细线,恍惚看见曾经的罪过、忏悔随着晃动的烛火而烟飞烟灭。信徒用普罗旺斯方言吟唱的圣歌,融进了天使湾永恒的弧线里。


一年有200多天阳光眷恋的尼斯,天空有着稀释不了的果冻蓝。沿着尼斯老城小街巷闲逛到海边的卵石滩,晌午时分炙热日光下灰黑的卵石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男男女女疙疙瘩瘩地摊平了一整个海滩,在阳光下裸露着自己的前胸或后背。阳光和煦、大海蔚蓝,空气湿润,没有大都市的喧嚣,只有悠然和自得。


这些被海浪打磨千百年的灰黑色石头,像远古巨人失手打翻的棋盘。当赤脚踩上去的刹那,地中海忽然变得具象,趾缝间沁凉的触感是古罗马战船的残片,皮肤上蒸腾的咸味是萨伏伊公爵领地的海风遗韵。


在石头滩上行走,石头潮湿松散光滑不好走,可丝毫不影响游客的兴致,海岸边聚集了越来越多晒日光浴的人。眼前的天空、大海蔚蓝的色调让人心旷神怡。我虽然生活在大海边,却没见过如此铺天盖地的海蓝色,应验了教科书上对蓝色的寓意:宁静、自由、清醒。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天使湾又是一道靓丽风景,蔚蓝海岸有一片片标示为各种名称的私人海滩和高级休闲服务区。沿岸著名的盎格鲁大道,亦称英国人林荫大道,这条两边种植棕榈树的林荫道,由艾伯特“一世花园”一直通向尼斯老城。


当地中海的潮水漫过卵石滩时,有一抹红突然刺破视野,岸边高耸的五星红旗正随着海风哗哗作响,又像一尾跃出深蓝绸缎的东方锦鲤。阳光映照旗帜的瞬间,我恍惚看见南海的水从经纬线间渗出来,在尼斯的天使湾析出粒粒故乡的盐。


涨潮了!浪花把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怀念冲上岸,又迅速卷走。暮色中红旗渐与晚霞融为一体,我数着旗帜在风中的呼吸频率,突然明白为何漂泊者总爱把乡愁缝进行囊的夹层。仰望这面飘扬的五星红旗,身处异域他乡,倍感心安和自豪。


(图文于2025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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