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屋外冰天雪地。 我和弟弟醒来却仍赖在炕上,母亲也未下地做饭。 天尚早,我们缩在被窝开始唱歌,像早起的鸟儿练习鸣叫。 “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我和弟弟你一句我一句,一浪高过一浪,时而二浪汇合。 有时母亲会把弟弟举过头顶,让他“上天天”,弟弟坐在母亲肩膀上,得意地向下俯视,于是我们大笑。 有时母亲会翻开我的音乐课本,唱谱。母亲曾是小学教师,与第一任丈夫离婚后便放弃了教师工作。 母亲识谱唱谱,与音乐老师所教音调无异,令幼小的我惊奇不已。 让我叹服的是她的珠算,会加减足矣,居然还谙熟乘除珠算。 屋外是一片白茫茫雪的世界,屋内是我们起床前的喧嚣闹腾。 这是记忆里幼年冬日的一幕。 随后起床,母亲做饭,我们继续玩闹。 上小学时,妈妈已教过我拼音,但她所教ong的读音与老师有异,老师提问时我常会不自觉发出母亲所教的发音。 隔一段时间,母亲会带我们去往父亲所在的矿区。有时一请假便是一个学期,在矿上尚未联系好学校时,母亲便自己教我们语文数学课。她教我们做数学习题,还会用红色笔进行批改。 至于语文课,她则要求我们每篇课文都要在她那里背诵。 母亲和教过我的每一位老师关系都好,经常会去老师那里了解我的学习情况,并希望老师能对我更严格一些。 小学五年我曾辗转四个学校读书,每一所学校至少读一学期或一年,而成绩始终名列前三,与母亲的私下讲授不无关系。 她的观念中,并没有男孩女孩之分,且更关注作为女孩的我的成长。 上小学三年级时,母亲又把我送往村中一习武中心,有一老者在教武术,还会去县里进行武术表演,可惜我对此毫无兴趣,练习一个月基本功后,便哭着不要再去。 老旧的四合院只住了两家人,我们和爷爷在北房住,西厢房还住了一位年老的本家大娘,视力微弱,母亲与她关系极好。 有一阵东厢房住了一老太婆,家住另一村,不想与老头同住,便每晚来院住。老太婆走南闯北,熟读古书,又颇会讲故事,于是母亲便邀她来家。 每晚,这位婆婆给我们讲隋唐演义,有程咬金李世民啦,薛仁贵征东征西啦,还有樊梨花的故事,我们被这些故事迷住,讲者绘声绘色,说至关键处,她自己却眼睛迷糊,眼皮打架,瞌睡了,于是说明晚继续,起身出屋。每晚听故事,成了儿时我们一日中最期盼的事。 八十年代父亲曾用九十元给母亲买了一块手表,产地是Tokyo,东京。等日后我上初中的时候,母亲把这块表送给我带。 那只表只有一元硬币那样大小,表面纯白如玉,光可鉴人,极其精致。我用那只表看过了无数时间的流逝,也看着它记录了与母亲分离却是与她在同一天底下的时日。 大约少年时见识过那样精美的表,后来再遇到无论怎样名贵的表,再难以产生艳羡。 母亲会在平常的日子给我买新衣服,也许是把自己关于美的想象赋予我的身上,而我穿了新衣服总羞于出门,记得某次穿了漂亮的绿色衣服出去,忙脱下来给小朋友轮流试穿,年幼的心里只不想太过惹人注意。 那时的母亲还有雅兴在给我做的衣服上绣花,一位老师还为此专门到家里来问询过母亲。衣服上,裙子上,鞋上,都被母亲绣了或纤秀或雍容的花。 母亲去世后,我还在一些零星纸张上发现了她曾经用铅笔画过的画,线条或枯瘦或肥瘠,做这些小画时,她的内心兴许是极其愉悦的吧?她又无意识地把关于美的想象赋予到自己疼爱的孩子身上。 她随时会捡拾一些纸张,在炕边,桌边随手写画一些东西,一仍做教师时的习惯,又甚而在百般忙碌之暇,函授学习了大学课程。 年轻时的母亲,尽管遭受了家庭生活诸多风雨的侵袭,爱美求知之心却从未泯灭,如枯草一旦逢春,美的幼苗便会在她心中点点生发出来。 后记:一晃母亲逝去已十四年,似乎只是一瞬,而今少了最初失去她的悲痛,忆及童年往事,更多的是记忆带给我的安抚。 譬如在这寒冬,点滴往事竟给予我不尽的缠绵,使我可以迎面寒风而心底不至于感到太过冰冻,甚而涌动着过往的温热,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只有力量可以激发力量”, 啰嗦写来,无非只欲诉衷肠,然而已无人再可回应,又欲使她的生命不至于因她的离去而就此消失,并欲使后来者知晓这样一个生命曾经存在过。 对于我们来说,母亲给予她的孩子们以她所能给予的一切,虽则因为某些原因有的孩子未能得到她的爱抚,这却不是她之错,女性行世之艰难,则唯我可以体谅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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