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先生擅长写小人物,写普通人的困境、苦楚和世情。剧团里的名角、卖猪蹄子的伙计、给人算命的瞎子、扫大街的赌徒、澡堂里搓澡的单身汉、管菜市场的经理,甚至一条流浪狗、一个鬼魂……每每看着他笔下的人物,脑海中都能浮现出一些立体的面孔,他们生活在延津、武汉和西安,也生活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普通人的普通多半是看似多样,实则有很多共通点,他们为生存而苦,为家庭而累,有时懦弱,有时凶狠,日日布帛菽粟,偶信神佛鬼怪,时而神秘,时而奈何,刘震云的笔下总能让不同的读者不知不觉中发现熟悉感,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故事主要发生在延津,风雷豫剧团的三位演员说起,戏里,李延生扮许仙,陈长杰演法海,樱桃演白娘子。戏外,李延生娶了县糖果厂包糖纸的胡小凤,而法海娶了白娘子,两家人倒是一直都有联系。只不过陈长杰和樱桃成了一对怨偶,在儿子明亮三岁的时候,因为一把韭菜也因为日子过着“没劲”,樱桃上吊死了。 樱桃死后,陈长杰带着儿子去了武汉,三年后,他写信给李延生到武汉参加婚礼,他再婚了,娶了同样离异带个孩子的秦家英。手头不宽裕的李延生,撒谎说自己崴了脚,没去,但从那之后犯了心病,找了能掐会算的老董看过之后,发现自己被樱桃附身了。李延生为了不让妻子发现自己要去一趟武汉真是“计谋百出”,借钱的桥段更是充满了世情滋味,人情薄,人心乱,又能让人会心一笑。
《一日三秋》真正意义上的主角是明亮,他对母亲的死总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要是不喝那瓶汽水早些回家,或许能救下她。哪怕跟着陈长杰搬到武汉生活,也没能忘记延津的人和事。所以,在救了被钢针扎的“母亲”,又得知最疼爱自己的奶奶去世后,年仅六岁的他,偷偷回了延津,甚至执意留在了那里,因为他觉得延津亲。 后来又因为抚养费等各种现实情况,学习成绩很好的明亮没能继续读高中,高一就辍了学,在“天蓬元帅”馆子当炖猪蹄的学徒。也因为这段经历,造就了明亮后来的飞黄小腾达。 马小萌的出现以及她和明亮的患难姻缘也写得拍案叫绝,明亮对她曾经的污点在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心态,真实而温暖。
跟恋爱时能一句一个笑话的陈长杰相比,明亮只能算个沉闷的人,他实在不会讲什么笑话。延津有个流传了三千年的传说,那个总到梦里听人讲笑话的花二娘,逼着他们要学着讲一两个笑话。就算不会,也要懂得随机应变。像明亮这样懂得把自己的心里最在意的事当成笑话讲给花二娘听才能逃过一劫。 这是一段带着黑色幽默的描写,“二十年前,延津把他们逼走了,二十年后他回到延津,一个笑话,又把他逼得无耻。什么叫笑话,这才是笑话呢;什么叫故乡,这就叫故乡了。” 刘震云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过,“真正的幽默不产生于喜剧,不产生在小品,真正的幽默产生在悲剧中。当一个民族遇到的苦难特别多的时候,他们对待苦难,就会有一个幽默的态度……当幽默是一种生活态度的时候,你突然会发现,它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生存的秘籍。”

每个过日子的人,不管会不会讲笑话,都得想办法熬住生活中的搓磨与不幸。糟心的事过不去,一日就是三秋,而糟心的事放下了,一日就是一日而已。 明亮放不下奶奶的好,想着幼时听过的故事,想着那棵枣树,甚至枣树雕成的牌匾。后来又放不下孙二货,对人是恨,对狗是念,时间长了,恨没了,念则更多了。除他之外的其他人也一样,心里总有那么一两件放不下的事。 比如,看似过得最好的郭子凯,从延津考到北京,后来又出国留学留在了伦敦,他一直想接老郭出国看看,但英国媳妇不愿意承担老人的路费和住宿费,拖来拖去,老郭老年痴呆了,这也成了郭子凯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而大半辈子都耍狠耍无赖的孙二货,年纪大了也“傻了”,几乎忘记了所有人,却心心念念让“四海”算算自己下辈子是干什么的,不得到个答案就死不瞑目。

但人不能被这些东西困住,还是要想办法过好自己的日子,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与其空叹“奈何奈何,咋办咋办”,为夜里可能到来的花二娘准备笑话,倒不如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丢出一句“带/血”话就能把她逗了,还能获得一个灯笼大小的柿子。 人生很长,有些事就当个笑话吧,一笑而过,继续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好事发生。


“梦是假的,梦里的事又是假的,但负负为正,其中的情意不就是真的了吗?人在梦中常哭湿枕头,您说这哭是不是真的?人在梦中常笑出声来,您说这笑是不是真的?有时候这真,比生活中的哭笑还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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