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折腰
为你折腰
文/七月乘风
“谁说地下摇滚出不了头?”
只要我站在舞台上,世人皆为我折腰。
—
盛夏,安城。
刚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傍晚时分路灯一盏接一盏点亮,柏油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碾起潮湿的灰尘。
十几平米的小出租屋里手机铃声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响着。
被窝里伸出一只冷白瘦削的手臂,拿起手机,周窈声音还带了浓重的睡意:“喂?”
那边酒吧环境嘈杂,电话里的男声却温柔干净:“姐你该不会还在家吧?赶紧啊再不来就该迟到了!”
周窈还困得很,不知道这层又搬来哪个闹腾的不良少年,昨天晚上搬东西丁零当啷吵了一夜,她硬是熬到早上太阳快要出来那会儿才睡着。
周窈闻言愣神片刻,反应过来:“现在几点了?”
“都快十点了姐!”电话里传来几声经理斥责的声音,裴朗赶忙又压低了声音,“姐你快来吧,我先挂了啊。”
周窈一惊,没管床边儿乱七八糟的歌词稿,踩了塑料拖鞋就从床上翻起来去洗漱。
安城几乎寸土寸金,这么个破地儿一月房租得小两千,占了周窈快三分之一的收入,浴室和厕所还是公用的。
她在靠市中心酒吧街那边儿一家叫“彷徨无地”的酒吧当驻唱,经常有乐队过来演出,开了有些年头了,Live House大批大批的关了门,这家生意却长青不败,据说后边儿老板来头大得很。
周窈没空管这些八卦,她好不容易才还完债,现在一门心思攒钱想换个舒服点儿的地方住。
她在公交车上火急火燎补了个妆,到酒吧街的时候还不算太晚。一路跑过去清吧的民谣和劲吧的摇滚掺在一起,大杂烩似的此起彼伏。
远远看见南边儿极具特色的一连串陈旧大铁皮墙,落地窗拉着厚重的窗帘,走得近了喧嚣的音乐和烟酒气都四处弥漫,周窈松了口气,又加快步伐过去。
跑的急了,她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保安,低着头匆匆说了句对不起。
裴朗一直在做侍应生,前一阵子跟着调酒师傅开始学调酒,算是初有小成。吧台旁边儿有个小台子,平时驻唱就在这儿唱歌,有演出再换到里边大一点的场地。
上一个歌手结束似乎还有点儿时间,见裴朗朝自己招手,周窈往吧台前闲闲一做:“怎么,今天你师傅不在?”
裴朗的师傅是个挺资深的英式调酒师,在业内名气很大,大家都尊称一声“蓝先生”。
“是啊。”裴朗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转身拿酒,没抬头,“蓝先生估计想让我自己练练手呢。”
“嘁。”周窈戏谑地笑了一声,“老头那性子就是懒,你倒还给他找了个好借口。”
“呵,还说别人懒?”
身后传来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像是掐着嗓子在说话。
周窈微微蹙眉,只听他又嘲笑道:“不愧是我们的大歌手,说话也目中无人的,还真不像那种只有高中毕业证的人啊。”
周窈脊背一僵。
陈经理冷哼一声:“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成天摆着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酒吧老板呢。”
周窈缓了缓,转身的时候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她低声说了一句:“明白了,经理。”
陈经理闻言冷笑一声:“知道别人怎么在背后议论你的吗?”
周窈低头,听见他开口,一字一句扎在她心上——
穷鬼、自以为是、狐狸精、勾的男人成天围着她转、还有那个裴朗、说是弟弟、估计把人都勾到床上去了……
“经理!”
周窈猛地抬头,陈经理被她眼神吓了一跳,片刻后又皱眉:“怎、怎么,你今天迟到了还有理……”
“经理。”她缓了缓声线,“我该上场了。”
周窈没再看他,径自走向舞台。
酒吧里闷闷热热的,周窈脱了外套,单穿着里边儿的黑色紧身坎肩上了台。
歌单都是提前给好的,周窈只需要合着伴奏唱就可以了。在她看来挺没技术含量的一件事儿,大概因为她声音比较特别,时间久了还真有那么几个捧场的专门来听她唱歌。
她试了下麦,隐约能听见离得近的几个卡座窸窸窣窣有人说周窈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一般重复自己往日的开场白:“大家好,我是周窈。”
……
今晚的歌单很短,都是几首挺简单的伤感情歌,她唱完就下了台。
挨着小舞台偏僻角落有个不太起眼的卡座,平时都是情侣或者想看演出又买不起C位的学生,今晚居然是个小姑娘,周窈经过时瞥了一眼,下意识蹙眉——
有个穿着花哨西装看着就挺油腻的中年男人这会儿正凑近双人座位坐着,小姑娘已经被挤到边儿上了。
拿着酒杯美名其曰一起喝一杯,意图显然。
这种人在夜店慢摇吧倒是一抓一大把,彷徨无地这种接近Live House配置的酒吧,大都是心里有点儿音乐梦想的文艺青年,心气儿不低,平日里也不太屑于直接搭讪。
这么拉低档次的人,还真是少见。
视线不小心和小姑娘撞在一起,后者眼底传来哀求的情绪,周窈匆匆移开视线,手心出了层薄汗。
要放在从前,她估计已经把酒淋在男人头上了,但是她现在指着驻唱那点儿工资养活自己,实在艰难。
中年男人手里举着酒杯,笑眯眯开口:“小妹妹,就跟我喝杯酒有那么难吗?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你、你要是再骚扰我我就叫人了!我还有朋友要来的……”
“诶,怎么能是骚扰呢?我碰你哪里了吗?不过是让你陪我喝杯酒,搞清楚啊这里可是酒吧又不是学校。”
“……咳咳。”
一阵刻意而为的咳嗽声,男人闻声转头,被坏了好事暴怒不耐的表情在见到人之后,转化为不加掩饰的打量和玩味:“怎么美女?是想替这位小妹妹和我喝一杯?”
周窈缓声道:“先生,要不您看这样行吗?我请您喝一杯,我们到吧台那边去?”
油腻男将周窈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继而才慢悠悠笑道:“早就听说这家酒吧有个跟明星似的驻唱,我还不信,没想到本人真漂亮啊,腰这么细,声音也好听,不知道叫起来……”
“先生。”周窈微微蹙眉,拳头紧了又松,终是说了一句,“您看想喝点什么?”
油腻男转头看着刚刚的小姑娘,这才开口:“可惜我口味比较高尚,不喜欢那种大家都尝烂了的菜,不够清纯。”
周窈眼神一紧,冷冷开口:“先生,请注意您的说辞。”
油腻男无所谓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们店里的可都这么说,你既然自己不洁身自好喜欢玩男人,还怕别人嚼你舌根?”
他摆摆手:“要不这样好了,改天我叫两个朋友过来,他们也不挑,你把他们领回家好好玩一玩,也能赚点儿快钱。”
“不过我劝你啊,最好还是要点儿脸,把自己搞的那么下贱……”
周窈握紧拳头,手掌心被掐出好几个红印,指尖都泛白。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她猛地出声打断:“说够了吗。”
她说话眼底都泛着血丝,周身气质更显冷艳:“我问你说够了吗?”
油腻男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发脾气,支支吾吾话都没说完整。
周窈没急着开口,睫毛微抬,眼神慢慢悠悠将男人从头看到脚,最后定格在他手里拿的酒杯上。
她轻笑:“连纯饮都不敢点,还配对我说三道四?”
那个小姑娘显然被吓得不起,周窈这会儿却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她扬了扬下巴:“你想喝酒,那倒是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啊。”
小姑娘看出周窈是要帮她,这会儿赶紧躲到她身后来,探出半个脑袋:“我刚刚都说过我等会儿有朋友要来了,不、不想跟你喝酒。”
男人脸色一僵,周窈已经轻笑出声:“你看,人家小姑娘都不给你脸,还轮得到你、管我要不要脸?”
“先生,需要我请保安送你离开吗?”
这句话讽刺的漂亮,中年男人脸色憋了半晌,一阵红一阵白。
周窈勾起半边唇:“我们酒吧别的不敢说,安保做的倒是真挺好。既然先生自己不能走,那我就请保安送一送你。”
“你——!”
“吵什么啊!还要请保安?”
那声音尖锐刻薄,周窈眉头紧蹙,这个事儿妈陈经理,平时有事找他百八十年见不着一回,今天倒是一件接一件找事。
油腻男看他对周窈的语气,猜出来几分:“……你是这儿的领班?”
陈经理原本对着周窈,闻言这才转身,笑道:“先生,我是这儿的经理,有什么问题您跟我反馈。”
“哼。”油腻男这会儿又趾高气扬了,“你们酒吧的工作人员素质也太差了!不是说顾客就是上帝吗?刚刚那个女的,还说要让保安把我轰走?这是对人的态度?”
陈经理在夜场呆久了,自然是个人精。这件事情不用多说他也能理出来龙去脉来,可谁让周窈这人平日里没少和他结梁子,就凭这点,他今晚就得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得罪人的下场。
他赔了个笑,冲着油腻男开口:“那您看,让她给您道个歉行吗?”
油腻男阴阳怪气笑了一声。
周窈咬着牙,一句话没说。
陈经理瞪她:“周窈!你这个月工资不想要了?!”
她全身都在发抖,闻言眉头紧锁,仍旧沉默。
“周窈,还是说你不想在酒吧干了?!”
裴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见状赶忙替周窈道歉:“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您看今晚的酒水我替你买单可以吗?”
周窈心里一沉。
只听油腻男仍旧纠缠:“怎么,现在道歉还时兴让别人帮忙的?”
裴朗怕周窈丢了工作,急得满头大汗,又开口求陈经理:“经理,这件事本来也不是周窈姐的错,那个客人先恶意中伤在前,你怎么……”
陈经理笑了笑:“小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在咱们服务业,顾客就是上帝啊,而且……”
“对不起。”
周窈抬起头,看着油腻男开口:“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错,您看能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吗?”
后者不动声色看了半晌,欣赏完她伏低做小的神情,才慢悠悠开口:“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既然道歉了,那这事儿就算了。”
“多跟你们经理学学,顾客才是上帝嘛。”
结束了这场闹剧,周窈回到吧台,裴朗看她神情,也只敢轻轻问了一句:“姐,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却见周窈神色淡淡,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懒懒散散笑道:“玛格丽特,谢谢裴小朗。”
等一杯鸡尾酒慢慢下肚,周窈情绪恢复许多,她扫了一眼,却见陈经理和刚刚的客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意识掏烟,兜里空空如也。
大概是走得急忘了带,周窈往酒吧外走,跟门口摆摊的大爷买了包烟。
她绕进旁边小巷,倚着墙低头点烟,打火机擦出一点星火,这才发现旁边有人。
周窈一怔。
抬眸却对上一双嗜血残暴的眼,内双、眼尾上挑。
像是常年混迹夜场的人,眼角眉梢都透着狠戾。
他站在潮湿的墙角,整个人掩在青白烟雾后边,眸子轻轻往她这边扫了一眼,颓败又痞气。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下,摇滚题材是很早以前就想写的。女主角灵感来源是矢泽爱漫画《NANA》中的大崎娜娜,参考了一下外型,故事内容为原创。
livehouse:和酒吧驻唱不同,演出嘉宾一般为乐队乐团或独立音乐人。规模较小,艺人和观众距离非常接近,所以演出气氛往往更加热烈。
☆、为你折腰
周窈正要开口,那人却已经摁灭烟,往巷子外走去。
背影也像刚刚那眼神一样,周窈恍神片刻,收回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下过雨的原因,巷子的地板踩起来黏糊糊的,空气里夹杂着几丝难闻的气味,有点儿腥。
周窈皱眉,想着换个地方。
门口老大爷每天晚上拿着个旧皮夹子过来摆摊卖烟,这个位置地段好,来来去去不管是顾客还是酒吧里的工作人员都跟他买烟。
酒吧夜店人情复杂,买个烟也是有门道的。小贩看人,在这工作或者经常混夜场的就卖真烟,一眼就知道是青涩稚嫩小同学的就得再看他眼缘。
周窈和卖烟的老大爷也算是熟人,她看了眼、夹子空了大半,笑道:“大爷,今天生意好吧?”
老大爷“哈哈”了两声:“本来是挺不错的,你们酒吧新来一个小伙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伤了人,那男的从后边儿爬出来还是我给弄走的,哎哟血淋淋的可晦气了。”
周窈夹着烟的手一顿。
她问了一句:“旁边这条巷子?”
“是啊!我看你往那边儿走还忘提醒你了,血腥气够呛吧?”
“就刚刚这会儿,那小伙还没事儿人似的来我这买了包烟,可真行啊现在这些年轻人。”老大爷探了个脑袋看向周窈,“他是你们店里头保安?难道是今天有人闹事不成?”
烟雾缭绕间,周窈眯起眼。
闹事?
真要说的话,今天酒吧里也就刚刚那个油腻男闹事儿了吧。
可是素不相识的……
周窈没想明白,走进酒吧下意识想再找找那人,却没看到人影。
反倒听见身边怯怯一声“姐姐”,周窈转过头,见到刚刚那个被强迫喝酒的小姑娘。
小姑娘怯生生开口:“姐姐,刚刚是我连累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呀。”
周窈冲她笑了一下,道:“没关系,跟这些人讲道理本来也讲不通。”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一个人来的?”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放暑假,我们几个朋友来安城玩一玩,我只是先来酒吧街占座,等一下还有朋友要来的,应该也马上到了。”
小姑娘穿了个背带裙就敢一个人往酒吧街走,还真是心够大的。
她当年第一次跟钟靖他们去夜店的时候都还特地弄了个脏辫,贴了个纹身贴呢,怎么社会怎么搞,反倒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小姑娘看了眼周窈,被发现之后猛地低头,过几秒钟又抬头。
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逗得周窈想笑,她开口:“你想说什么吗?”
小姑娘闻言,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一般,眼睛亮晶晶看着她:“姐姐,我刚刚听见经理叫你周窈,你之前是南川大学的吧?”
周窈脊背猛地一僵。
小姑娘又开口:“肯定就是你吧学姐,我手机里还存了你们乐队之前演出的照片呢!”她忙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半天,“你看,就是这个!”
“照片上的就是你吧,我刚刚看见你手指上戴着的西太后戒指,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你本人比照片上还要好看诶……”
周窈看过去,目光一下子沉在那张照片里。
这是五年前,乐队在Live House的一次演出,照片上的她坎肩夹克,耳钉打了一排,拿着麦克风的手上戴着Vivienne Westwood的戒指,站在舞台中央,眉眼间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样子。
她印象之所以这么深刻,却不是因为当时场地有多大演出有多成功,而是因为这是她最后一场乐队演出。
之后,
乐队解散,兵荒马乱。
耳边又响起那个学妹的声音:“学姐,我和你一样是英语专业的,我叫曾梦琪,今年大二了!”
大二?
那她走的时候这学妹都还没进学校吧……
周窈撑着笑了一下:“你还知道我?”
“怎么可能不知道!”曾梦琪一下子咧开嘴笑起来,“‘衰败玫瑰’那么大名气的乐队,演出场场爆满,到现在还是学校里的传奇呢。”
“对了,上个学期钟靖学长还回过一趟学校开宣讲会,我们和他问起你,他还说很想念当时乐队的朋友来着。”
……
钟靖。
周窈眯起眼,脑海里想了想他的样子,最终定格在少年手拿贝斯专注调音的画面上。他一开始玩的是吉他,后来因为罗晓天贝斯不行就直接转乐队贝斯手了,称得上技术大神。
周窈的吉他和一点点贝斯也是跟他学的。
只听小姑娘声音里突然带了喜悦:“我朋友他们来了!”
周窈跟着抬起头,只看见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走了过来,学生气很浓,但耳钉项圈一个没少,引人注目。
她瞟了一眼,视线却在下一秒猛地定格住——
跟着几个学生一起进来的还有个男人,微低着头,指尖捻着一根烟,神情冷淡。
周窈就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看他堪堪在门口止步。
几个小孩涌过来,她却感觉那人的气息无比压迫,好像就站在她身侧一般,让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厚重。
旁边曾梦琪似乎和她的朋友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刚才的经历,几个小孩儿又成堆围过来,一个小男生眼巴巴开口:“学姐,你和钟靖学长真没联系了啊?我那天都还看他带着你送的南京锁呢……”
周窈一怔。
那把南京锁其实是钟靖自己买了挂上的,说什么要效仿朋克鼻祖乐队sex pistols的贝斯手sid,只是当时周围人传他们俩是情侣传的很凶,久而久之在大家口中就顺理成章成了她送的。
曾梦瑶见周窈不说话了,赶忙撞了撞还要继续开口的男生,走近道:“学姐,我们加个微信吧?”
她拿出手机:“我们几个人也组了一个乐队,梦想能成为像‘衰败玫瑰’一样的乐队呢,以后有机会邀请你来看演出呀。”
周窈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手机,顺口问了句:“你们乐队叫?”
刚刚那个男生咧嘴笑道:“肠出血。”
“……”
她不该问的。
周窈憋了半晌,说了句:“名字……还挺朋克。”
旁边好像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她猛地转头。
却只见刚刚那人倚着墙抽烟,视线显然不在她这边。
小朋友们说完就散了,周窈仍旧杵在原地,她余光瞥见那人,半晌却也没见他动。
她神使鬼差就往那边移了两步,大概是因为酒吧暧昧喧嚣使然,她居然也没怯场。
只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
那人却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问一般,只淡淡“嗯”了一声。
周窈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还真是酒吧的制服,想了想又开口:“……我叫周窈。”
男人视线往这边扫了眼,落在周窈身上,他摁灭手中一点猩红。
抬眸:“程野。”
眸子里看不清楚情绪,像是一团漩涡,要把周窈吸进去。
深不见底,好似各类情绪都掺杂在一起,却独独没有了刚刚满眼的狠戾之气。
周窈却心跳如擂鼓,半晌又神使鬼差说了一句:“那个,我们酒吧有个传统,就是得请新人吃顿饭。”
程野看着她,视线刺的周窈的脸火辣辣的烫。
她硬着头皮继续道:“尤其是保安,嗯、工作又比较辛苦,所以我们就更得拿出大家庭的包容和爱,每次换人都……”
太拙劣了。
实在太拙劣了。
周窈心里都要被自己搞笑的小学生谎言气笑了,这种话怎么可能会有人信?
反正也亡羊补牢了,她自杀式的又加了一句,头埋的越来越低:“其实也不算是酒吧传统,就是……”
“什么时候去?”
周窈一愣,猛地抬头:“什么?”
程野看她好笑道:“不是说吃烧烤吗,什么时候去?”
周窈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就后边儿那条街,不远。等我朋友下了班,咱们一块过去?”
程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吧台那儿有个挺清秀的男孩子,这会儿正拿着酒杯,像是调酒师。
他眼神微暗,开口:“不过我晚点有事,会先走。”
“那要不干脆我们先过去吧?”周窈这会儿沉浸在惊喜中,边说着边往前走,“我跟裴小朗说一声让他来找我们就成。”
这家店周窈很熟,即使生意火爆没什么空座儿,老板见她来也马上就腾了个地方。
周窈去拿烤串,问程野有没有什么口味偏好,他淡淡答了句都行。
她站在冷冻柜前,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都行……
又是什么意思?
实在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周窈按自己的口味拿了五花肉、牛肉和千页豆腐等等之后,又斟酌着挑了大家应该都会爱吃的土豆和火腿肠,最后又点了一份爆烤茄子。
店里能让老板帮忙烤好,也能在小桌上自己烤。周窈端了菜过去,在烤盘上刷了油,等热了把五花肉一片片放上去。
油刺啦一下子溅起来,五花肉香味四溢,周窈一片片翻着肉:“我烤肉的技术一级棒,等会儿让你尝尝。”
“好。”
“对了,”周窈放下夹子,从架子上找生菜,怕肉糊了于是开口,“帮我再刷一层油。”
程野似乎有片刻的愣神:“……嗯?”
周窈也一愣,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刷油,你不会?”
程野就那么看着周窈,半晌,乌黑的眸子里染上粲然笑意:“我好久没吃烧烤了。”
“……”
卧槽,
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等周窈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和程野对视好几秒了。登时觉得有些尴尬,周窈忙移开视线。
想了想刚刚程野说的话又觉得有点儿心酸。
烧烤都吃不上,那得过的有多苦啊……
怪不得身手这么好还来当保安,
也太不容易了。
她没好意思再抬头,斟酌着开口:“那个……你今天就多吃点儿,想吃多少吃多少,反正我请客、管够。”
周窈自顾自说得太入神,以至于都没听见对面的一声轻笑,宛若山泉流淌、溪水叮咚。
“对了。”登时又想到什么,周窈开口,“你是不是刚来安城啊,应该还没找到住的地儿吧?”
她皱眉:“可惜我和裴朗住的地方都挤不下人了,不然……诶,你干脆先找家网吧凑合一晚上。”
这么想着周窈又笑起来:“很便宜的,20块包夜,睡到天亮还能吃个泡面,比快捷酒店实惠多了。”
“……你和裴朗?”程野挑眉,却没接她的话,“你们一块儿住?”
周窈没抬头,大喇喇顺口道:“住一层楼,可是房间都太挤了。”
程野慢悠悠点点头:“我已经找好了,不过下次可以试试你说的。”
周窈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等把烤好的五花肉用生菜包好,递给程野的空隙才发现,他一直在回消息,似乎很忙的样子。
她开口:“是不是你朋友找你啊?要不……”
“不用理他们。”没等周窈说完,程野就收了手机、打断了她原本要说出口的话,“有什么想喝的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拿饮料,爽朗开口:“快乐肥宅水。”
等周窈把肉都拿了出来,又把土豆放到烤盘上,得了空、没忍住往程野那边儿瞥。
冷柜旁边没看到人影,反倒看见颀长身影从老板柜台那边往这里走来,周窈倏而反应过来,一下子站起来:“你把账结了?”
“嗯。”
细密睫毛垂向下眼睑,程野把手里的冰可乐递给周窈。
周窈瞪大眼睛:“说好我请你的……”
而且你哪来那么多钱请客啊。
程野却是神色淡淡:“没关系。”
他凑近周窈、微微低头:“就当你还欠我一顿饭。”
“下次再请我。”程野声线很低、极富磁性,“千万记好,不要再忘了。”
他话音刚落,周窈差点儿没拿住手里的冰可乐。
作者有话要说: 周窈:完了,这八成是个王者。
南京锁:英国朋克乐队“sex pistols(性□□)”的贝斯手Sid的女朋友Nancy送给他的一条锁链,最后Sid被指控谋杀女友,Nancy死后Sid也于同年过世,骨灰被洒在Nancy坟墓周围。
Vivienne Westwood(西太后):英国同名设计师创立的品牌,设计极具反叛精神,被誉为“朋克之母”。
☆、为你折腰
两个人吃的差不多了裴朗还没下班,周窈干脆给他打包了一份。
程野有事儿先走了,周窈一个人回彷徨无地。这会儿快下班了,她给裴朗发了条消息,没进去。
刚刚那几个小孩正好往外走,几个人似乎喝的有点飘了,跌跌撞撞往和她相反的方向拐,周窈还能听见他们吼了几嗓子什么乐队、摇滚的。
年轻、懒散,又暗藏理想。
“姐!”
裴朗的声音传来,不难听出几分下班之后的轻松和惬意。
周窈转头,手指勾着塑料袋、笑:“裴小朗,来领你的宵夜咯。”
裴朗笑起来,嘴边漾着两个浅浅梨涡:“谢谢姐,可惜清清吃这个不好消化,他其实可喜欢了。”
“清清又不爱吃宵夜,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周窈跟老大爷打了招呼,一把勾住裴朗脖子,“今
晚能有幸乘坐裴小朗的皇家坐骑回家吗?”
裴朗骨架纤细,身高也没比周窈高多少。被一把勾住脖子,他往后缩了缩,闻言垂眸笑道:“能搭载周窈女士,是我的荣幸。”
说是皇家坐骑,其实就是裴朗上个月刚入手的一辆电瓶车。
之前他们俩下了晚班都是刷小黄车回去,租房的那块儿没有停放区域,还得绕一段路把车停好走着回去,麻烦得很。
有了车之后就不一样了,来去自如生活水平那叫一个直线上升,周窈幸福的就差没管电瓶车叫爸爸。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们住的地方治安太差、鱼龙混杂的,裴朗为了防被偷,愣是买了五个锁,每天晚上还得挨个儿上。
安城的夏天太热,大街上走着就能闷出一身汗。半夜温度才总算降下来,电瓶车灵活的穿行在城市街道间,风像拥抱一样奔你而来,一下子窜进衣袖里、难得凉爽。
周窈头发被吹得往后跑,整个脖子都是舒服的凉风,只听前头裴朗说话,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姐,你是南川大学毕业的呀?怎么没听你提过?”
周窈脸上没什么表情,淡道:“我辍学了,没拿到毕业证。”
裴朗一怔,好半晌才继续开口:“好可惜啊,要是能读到毕业肯定能轻轻松松找到一份好工作吧。”
“怪不得我感觉姐你身上的气质跟我们不一样,原来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这么说着他又弯起唇角,“不过姐你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发光的,我相信你!”
裴朗有意安慰,却听周窈只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情绪不太好。
可裴朗还没想到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周窈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情境中跳了出来。
风吹了半晌,裴朗听见后边儿微沙的女声突然开口:“裴小朗,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见周窈语气如常,他松下一口气来、笑道,“姐你只管说就行啊。”
“……你明天帮我去跟程野要个微信。”
她刚刚竟然错过了绝佳机会,
真是呆子脑袋!
—
凌晨两点,seventeen club。
齐家那位花花大少的标志性地盘,设计和装修按他性子一概参照艺术品标准来做,开业之初轰动安城。
一楼DJ大秀结束的余热还没过去,整个场子都是喧嚣闹腾的。顺着大理石楼梯往上走,二楼包间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分布开来,比起舞池嘈杂,隔音效果和私密性做的极好,能上楼的人自然也非富即贵。
包间门被侍应生推开,包裹在高定西装下的颀长身影踏入,门外的浮华光芒倾泻而下。
簇拥在人群中央的齐之淮应声转头。
见到来人,勾起三分轻笑:“江大公子还真是姗姗来迟,专门给您摆的场子,结果正主儿倒是快迟到了两个小时。”
程野斜睨他一眼,语气慵懒:“来就算给你面子了。”
“不是说段临渊也在,人呢?”
“外边儿接电话吧。”
齐之淮让开一个空位,程野正要落座,却见着个不速之客、微微皱眉:“她怎么也在?”
林晚晚刚刚看见程野进来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了,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自己。
林晚晚忙弯了唇角,柔柔开口:“程也哥哥。”
这位她倾慕已久的江家少爷虽矜贵如玉,可素来性子冷淡,回江家许多年也没见晚宴上哪家名媛入得了他的眼。
圈子里传的厉害,说他心里头装着位忘不掉的白月光。
林晚晚才不信这些,再忘不掉那都是过去了,更何况程野在外头那几年喜欢的姑娘,家境品相和能力手腕,有哪一样能比得过如今他身边的人?
不过毕竟是白月光嘛,林晚晚估摸着他喜欢的那一款,肯定娇俏可人、清纯干净。
这不就正好是她林晚晚本人吗?
林晚晚嘴边笑意浅浅,端的是一派端庄名媛风范。
程野没说话,倒是他身边的齐之淮轻佻一笑,伸手递过去一支烟,桃花眼暗藏几分戏谑:“我今晚刚从林叔叔那过来,她听说能见到你,可不就……”
程野点了烟的手一顿,看了眼林晚晚:“这种场子下次就别跟来了,让司机送你回去。”他起身,“乌烟瘴气的,我回来之前把这里清一清。”
一句话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说包间里那几个眼巴巴想贴上去的模特还是别有所指。
林晚晚一时之间有点儿尴尬,还没来得及重新扬起笑意,程野就已经走出了包间。
齐之淮的声音却是在后头凉飕飕的响起:“林大小姐,人情我可就只能卖到这儿咯。”
林晚晚皱了眉,站起来就要走。
只听那人又道:“你程也哥哥说的对啊,这种场子我们可从来不带哪家姑娘。他这算是为你考虑了,要是流言传出去了……不光是你,林叔叔脸上也挂不住不是?”
为她考虑……
林晚晚话听了一半,心思全在这四个字上了,她垂眸,指尖捏了捏珍珠点缀的白色手包,脸上表情一下子由忧转喜。
程野在露台见到了段临渊,仍旧一副金边眼镜,双排扣西装穿的板正。段家家风好,教出来的孩子无一不是温文儒雅,堪称一派世家贵公子的典范。
也亏得他性子温和,才能和程野成为朋友。
程野掐了烟,走近:“今天怎么来了,不是一向看不惯欢场做派?”
段临渊神色如常,眉宇间却是无奈:“我要是不过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得到我们的大忙人。”
他看向程野,嘴边隐有笑意:“唉忙得很,天天忙着谈恋爱。”
后者倒是不理他的调笑,坦然道:“我家里那群老东西天天想着怎么给我不痛快。我现在遂了意
给他们个大展身手的机会,正好给自己放几天假,何乐而不为?”
段临渊了然:“老爷子这次直接放权给你二叔,倒算是对你偏爱。”
“你把他们看得太好了。”程野嗤笑一声,“只是那些人蠢,老爷子看不上而已。”
他所谓的二叔江祈昭借了个他不把董事会那些老人放在眼里肆意妄为的由头,告到老爷子面前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差点儿连程野自己都信了。
既然江祈昭想演,程野索性顺势而为,陪他演下去。
他淡道:“他一家子心痒痒尾巴怎么也藏不住,我也就不陪他们打地鼠了,要玩儿就玩票大的。”
干脆一网打尽。
等两人回到包间的时候,里边儿已经不见了林晚晚和那些模特。
齐之淮看着程野一脸的苦不堪言:“唉江程也啊江程也,我都把手里边儿最喜欢的酒吧忍痛割爱给你了,今晚你就让我独守空房?”
程野没说话,淡淡睨了他一眼。
齐之淮撇撇嘴:“好吧最喜欢倒是不至于。但是我都这么够意思了,之前我看中你手里那块地皮……”
“地皮?我怎么不记得?”
齐之淮一脸震惊:“江程也你……!”
“得了。”程野打断他,“你从林晚晚那儿拿到的应该只多不少吧,还用得着伸手跟我要?”
“……”
齐之淮自觉理亏,又赖不过程野这个过河拆桥的老手,换了话题:“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跟我要那酒吧干嘛?你又不好这口……”
“嘶——”他眯起眼睛,“你这段时间神神秘秘搞得像谈恋爱似的,难不成跟你那位白月光有关系?”
“我是真好奇啊,让你这么多年守身如玉的,不了解你的还以为你真是个纯情小少爷呢。”
程野闻言,靠着软沙发懒懒掀了下眼皮:“滚。”
齐之淮嬉皮笑脸又开口:“到时候你那个白月光要是出现了,记得通报我一声啊,我一定第一时间跑去观摩观摩,看看究竟什么样的才降得住你这尊大佛。”
“我猜测一定不是清纯卦的,反正像林晚晚那样的一看就压不住你,我觉得你得找个性子够狠的,越祸国妖姬那卦越好……”
程野微微眯起眼,脑海里猛地冒出一个画面来——
女人站在台上,眼线红唇,锁骨比什么都漂亮。
她笑一下,众生就都沦为裙下之臣,挤破头愿意为之把珍宝献上。
恍神间,程野听见齐之淮兴致勃勃开口:“对了,过两天香港那边儿有场拍卖会。”
“不然去一趟?正好让霍家那位带我们在兰桂坊玩儿个尽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愧是江总,一场结束还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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