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尔--大部分游客到呼伦贝尔大草原的第一站。傍晚到达，站前广场舞音乐震耳，休闲的舞者左手城市烟火，右手旷野星河地跳得不亦乐呼。在快节奏的旅程中，到了海拉尔就能切实感受可以轻松地切换到自由和随性。
暮色四合之时，随性到海拉尔古城（当地称古街）看看。青砖灰瓦的轮廓在暗蓝的天幕下渐渐模糊，当灯火次第亮起，飞檐翘角的剪影却又清晰起来。游人穿梭于仿古建筑的街巷间，笑语喧哗，竟使这三百年前的边防要塞显出几分合时宜的热闹来。
我站在南城门下，仰观那新砌的城墙。砖是新的，墙缝是新的，连古城牌坊上那蒙汉双语的"呼伦贝尔城"几个鎏金大字也新得发亮。这城墙自然不是雍正年间为抵御罗刹所筑的那道城墙。
旧的城墙早在一九三二年的火光中化为焦土，如今的城墙，不过是二零零八年才从图纸上走下来的赝品。然而游人们照例乐呼要在此拍照，仿佛这崭新的砖石当真见证过清兵持矛巡哨的夜晚。
正阳街上，古城楼下北方特有的招牌幌子在风里飘摇，仿古楼阁的店名在LED灯带的勾勒下闪闪发亮。铺面里卖的多是俄罗斯套娃、蒙古皮画一类商品，间或有几家铺子陈列着晒干的蘑菇与草药，街边卖酸奶卖旅游纪念品的吆喝不停。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做点小买卖的商贩们，荣誉点称呼他们“灵活就业经营者”，操着天南地北口音在招揽游客。叫卖声继续此起彼伏。小商品皆罩在透明的塑料袋里，贴着二维码，计算器与客人讨价还价，买的称心合意脸上映着红光，卖亏的“卷”得像是被放了血。
这样的场景是否与乾隆年间晋商、鲁商在此贸易的景象有几分相似？只是当年的商人驼队驮来的是茶叶绸缎，今日的卡车运到的却是流水线上下来的纪念品。
中门附近有个卖烤牛、羊肉串的摊子，到了海拉尔不吃上来自草原的牛羊肉，等于没到过此地。吃着羊肉串与摊主聊上几句，摊主风趣的说：“什么古城不古城的，咱就图个热闹"。从他的言语中看得出对生活的自信和从容。此刻我不再想多言，看看烧烤油烟升腾处，模糊了那些仿古灯笼的光晕……
古城的街中悬着几枚硕大的铜钱雕塑，方孔圆廓，在灯光下泛着黄澄澄的光。据说这叫"钻钱眼"雕塑是古城的吉祥之物，在此留个影保准发财。
我站在一旁，看那些人的面孔在铜钱的阴影里忽明忽暗，竟与那钱上层叠的铜绿有些相似了。不远处又有一堆用旧轮胎吊挂起来的算盘雕塑，珠子个个浑圆但不圆滑，夜风吹过似乎拨动其噼啪作响。
我走过看过的古城、古镇、古村落都过于商业化，海拉尔古城也跳不出过度商业化的“怪圈”，天上星星点点，地上铜钱垒叠把古城商业化更具象化了。
灯影下算盘珠子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几行未完的账目。忽然想起《史记》中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么多年过去了，可这利来利往的况貌，在此竟愈发精进且还会长盛不衰。
繁星缀满海拉尔，古城只是繁星之下的一角。别处的古城、古镇，入夜便浮起些轻倩的调子，吉他与手鼓，唱的无非是些浅薄的恋曲，专骗那些自以为深情的男女。而古城的夜，有点异样，风自草原来，吹得人脸发紧，街头巷尾也有歌者，咿咿呀呀地拉出些粗犷苍凉的音调来。
这调子，初听只觉粗粝，听久了，竟嚼出些苦味，仿佛咽下了整片草原的夜。歌者眼目间不见江南丝竹的柔靡，倒像是刚从马背上跳下来，手指还带着缰绳的糙硬。 他（她）们不唱那些“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滥调，开口便是牧歌，高亢处直欲裂开这沉沉夜幕，低沉时又似伏在母亲胸前听远古的谣曲。
石砖街中间的那两个文艺青年，吉他与马头琴的韵律响起，开口唱起刀郎时兴的《罗刹海市》这歌与别处不同，字字句句都似嵌着古城的骨血，“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不正是这苦寒边地的写照吗？过路的多是听个调门新鲜，本地人却敛了笑容，眼里流过些许复杂的光。
他们大约想起了祖辈“闯关东”的凄惶，念及这城曾在沙俄与日寇的铁蹄下辗转，如今又被旅游业装点成温顺模样，供人赏玩。歌里的嬉笑怒骂，竟成了唯一的真话。瞬间我感觉到琴声与歌声绞在一起，撞在仿古的青砖上，又跌碎在柏油路面。
神州大地上的古城、古镇上演的文艺，是太平盛世下的点缀。而海拉尔古城不仅仅古老，也太深邃，太沉重，容不下轻飘飘的弦歌。唯有带血的嘶吼，才配得上这片土地曾经的磨难与荒凉。
星垂夜覆，城墙的灯影斜斜地投在石板路上，宛如一道愈合已久的伤疤。这座古城确乎是死个一次那是毁于侵略者的烈火，而今夜的我还有我们看到的是徘徊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的真实写照。
在走回酒店途中路过一家尚在营业的纪念品店，柜台上摆着一把印"古城纪念1734"的彩釉陶壶。店主正用绒布擦拭着它，陶壶在灯光下泛出多彩的亮色。
毫不犹豫拿出手机扫收款码买下这款壶。灯下看壶，它以沉默的姿态告诉我：海拉尔你来过，古城的夜色你浏览过，归途携壶而行，喜得活物在怀。
茶壶略贵，但物有所值，新壶初试，水汽蒸腾间恍惚见草原奔马，壶嘴倾泻的茶汤竟是赭红色的，想必是融了塞北的霞光与泥土。呷一口，舌底生出辽阔，仿佛饮下的不只是茶，而是海拉尔、古城缩小的天地。
（图文于2025年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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