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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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架避暑小札

7月9日从沈阳乘机,不到中午就到得武汉,又转动车至宜昌,已是日落西山红霞飞的时分,逗留一夜,翌日乘大巴经4小时车程,才辗转来到我们夙愿已久又心向往之的神农架。至今已近满月,将离开这座木鱼小镇,忽然觉得有些恋恋,想说好多话与之告别,于是满脑海涌动起无数的人与事,歌与画了。 然而尽管天数不算少,但于神农架的神秘高深,想写点成篇的专文,仍觉蜻蜓点水,轻浅得很;但不写,又内心蠢蠢。这才想美术里有速写啊素描啊,借过来,立个小题写一写,也很趣味盎然,算是对神农架的一个回眸吧。 山 当初我们就冲着窗前这片山,这道水,毫不犹豫地住进了常芬夫妇事先为我们选好的采菱客栈。凭窗,一抬眼便看见神农架,一仄耳便听见香溪。一个巍峨,一个涓细;一个静默,一个欢腾;一个浓绿,一个碧腻;一个日影翳翳,一个波光粼粼…在我的眼里似青纱帐,像锦玉屏。香溪,紧紧围绕在神农架的脚下,日夜与之缠绵。一个君子,一个淑女,相互荫蔽,两交缠绕,共生共荣,高山流水,仁智同存。 清晨仰望山峰之林梢,与云亲吻撩拨,不觉生出几分艳羡,心想,都说高处不胜寒,也只有那高峰上的林树才会享受到这般曲高和寡的仙境吧。 傍晚,依山腰栈道漫步,又间有蓝光闪烁,便觉浑然一股幽森之气沁入心腑与骨髓。像这样紧贴山的肌肤而行,便觉离山之秘更近了些,不时可见几条山涧,干涸时便显现出碎石的涧道,想像人可顺道攀缘上去,进入山的腹地吗?想像那密密的森林中会隐藏着多少山禽野兽?会有野人的踪影吗?多渴望看见一只野鹿下山来溪边饮水。但是没有。却听说经常会有熊瞎子,夜半下山,抱了蜂箱,飞奔回山上美餐一顿。德说老黑熊最好色了,专抢女人,小心别让它把你抢了去。妤哼了一声,抢去也无妨,给山大王当压寨夫人去!后来一转念又指常芬说,跟小二黑说,这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哩,色香味更美!大雄一定弃老携嫩,我便逃之夭夭也。这样说笑,神农架的幽森之气全无。便又感叹,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也,而人亦不知野人之乐其乐也。不然,这莽莽森林中怎会有野人生存?又怎会有几十年上百年前赴后继为寻觅,研究野人而不辞劳苦的人? 晌午,沿山根行,可见对面山壁的条条瀑布,银河如泻;又有岸芷汀兰,郁郁青青;野花灿然,蜂飞蝶舞;总有长尾雉色彩斑斓,不时飞入溪边,又不时立于溪石上,转动着脑袋跟眼睛,逗引着游人。问山里人,这山叫甚,山里人说,叫坡,啊?这么高的山叫坡?赶情你们一出门鼻子就碰到山碰晕了啊。山里人笑着摇头摆手,山太多了,没得名,大名都叫神农架! 溪 香溪,奇怪的是,我们刚见她时,似觉她又黑又瘦又老,不怎么招人待见的样子。也许就像被埋没的昭君之美,但久看之间却愈见风情,越看越有味道。 我们客居的窗下临溪,日夜伴潺潺不息之声,又常探头俯身观其变化。又加我们宿在客栈,食在酒店,一日三餐都要缘溪行,带看不看都要看香溪十几遍呢,并常在她身边伫足呆看凝神。 香溪,每一天一样风姿;每一段一种风情;每一种情境一般风骚。像那昭君女子,变幻莫测,风情万种。 香溪河发源于神农架,河道蜿蜒,一波三折,浅而澈底,清而潋滟,阔而平稳,曲而生动,晨而水气蒸腾,雨而汹涌滂沱。逐流而上,只见碧树环山,花草掩映,景语物画。最是山杜鹃璀璨而燃,于万绿丛中点缀;尚有野菊花,镜花有缘,随风摇曳,美若仙境! 香溪因昭君而闻名。昭君,汉元帝时被选入宫,公元前33年,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欲娶汉家女,昭君因被画师陷害,身居冷宫,闻此,自请嫁,临行,帝惊其美。入匈后被封为宁胡阏氏,和亲,使汉匈半个世纪友好。 相传,昭君出塞和亲前回乡省亲,恒于溪中浣手,溪水尽香,故名“香溪”。又相传这里曾是炎帝神农氏当年采药时的洗药池。池水尽得百草之精华,尽融神农之精神,故饮香溪水不仅能貌美若昭君,更能崇高如屈原。 每天每天缘溪行,时而竟有投入溪水中的冲动,想沾得一点昭君的风情与屈原的崇高! 临走临走,心里还惦记着看看香溪的源头。从客栈徒步去,也不过40分钟,但因一路上行,还是气喘吁吁,浑身汗涔涔的。然一进园门便觉一股森凉之气,暑热尽消。缘溪登高,尽览香源,似整个神农架的山体都浸濡着泉水,到处流泻,汇聚一处,瀑布挂川,排山倒海山呼海啸震聋发聩;溪涧纵横流花飞迭珍珠四溅。我们身处奇峰林海之中,只被这人间奇景惊呆。一步三回头离开香溪源,涛声戛然而止,顿觉人生好寂寞!真的好寂寞! 人与狗 之一 我们到木鱼镇的次日,在街头漫步,发现它只不过是坐落于狭长山谷里的小镇,很小,纵横只三四条道,纵的为街,横的叫路。却是店铺酒肆林立,一色的仿古建筑,招牌大多与野人,屈原,昭君,香溪,神农之类的贴边儿,也算是即墨儒风了。 溜溜达达逛了一趟店铺,在一客栈前,就立定了,觉着好玩。店铺的橱窗前,摆放着一辆十分陈旧的军用摩托,却被无数盆花草簇拥着…因处处都彰显着作者的小心机,拍摄根本体现不出你眼睛所看到的有机的景像,只好悻悻地放弃。但见另外的橱窗上装饰着各种美术字的广告语,如: 等风等雨也等你 等不到就晒太阳去 本店缺点: 贵一些 老板倔 有猫有狗 大门口的黑板上彩色粉笔的大字: 今日有房 等你上床 呵呵,幽默,有趣,倒要见见老板何许人也。不觉走进大门,吧台里坐一男子,头不抬眼不睁。问正在清洁的妇女,哪位是老板,妇女朝吧台男子努了努嘴。男子仍头不抬眼不睁。好吧,趁机扫一眼大堂。 只见大堂的一壁,是一趟参差错落的书架,陈列各类书籍杂志小摆设,书架前有原木的条案及条凳;天花板上悬挂着你想像不到的各种奇特的物件;宽敞的窗前摆着喝茶的桌椅;而内窗则有一幅更为醒目的广告:大爷与上帝恕不接待。 哎,我就不信了,老板到底牛个啥?鄙人于是使出了记者出身的招数,不停地对这对那赞不绝口并表示极大的兴趣,老板终于抬起尊贵的头,朝我们微笑了一下,鄙人趁机问,可以看看房间吗?老板说,可以呀,楼上,请自便。我们于是腾腾腾地上了楼,这一上,鄙人又不动了,非赖在床边,求拍照。 下得楼来,问老板,这装修与装饰风格混搭得不错,是谁设计的呀?问到这,老板已然春风扑面,干脆从吧台里踱了出来。这才见得,一个又黑又瘦又豁着两颗门牙,说话直漏风,眼神跟他的狗一样多情而忧郁的人,说,是我自己设计的。 你是搞艺术的? 也不是,喜欢而已。 但实在是太有艺术感,太独特了! 他介绍说很多东西都是流浪时收集来的。后来不知怎么他就一股脑儿地道出他的家底:他是十堰人,今年四十多岁了,曾有个年轻貌美的大连媳妇儿,离婚后,媳妇儿带着儿子走了,他就来木鱼镇开了这家客栈,养了一公一母的狗,黄白相间的毛色,大长耳朵,颈下与四腿飘逸着长且卷的毛,一跑一嘚瑟,十分地有节奏且漂亮,尤其是那双多情而忧郁的眼睛,类似可卡,但老板说比可卡更稀贵,却没记住那名字,与一只黑白花的洋种猫。狗经常趴在吧台他的脚下,而猫则高高地卧在一把精致的软椅上,似睡非睡地半眯缝着眼睛,见到人听到动静便忽闪一下,旋又恢复原状。这个画面真是迷人极了。 老板说到兴奋处指窗那里,来坐下喝会儿茶吧。倒叫鄙人有点忸怩起来,忙说,改天吧。落荒而逃也。又追加一句,哪天到你这来住两宿体验下哦。老板说,一宿四五百呢,就不必浪费了。 再路过这家客栈时,偶尔隔窗望见老板与人喝茶,亦是谈笑风生,想必是熟人吧。也许只是萍水相逢的客人。而鄙人终没与老板再探个究竟。人的缘分有深有浅,也许这就足够了罢。 但在门外,鄙人会追着老板的狗跟拍,一公一母一大一小的嬉戏打闹,经常是小母狗逞威,扑倒公狗一顿蹂躏,而公狗则谦谦君子似的只管闭着眼擎着爪以招架。鄙人一向怕狗,却十分地喜爱这两只狗。 之二 入伏,缘香溪行,往来而不绝者,鄂人游也。却见一匹狗在人的脚下蹿来蹿去,走走便回望一下。当它跑到旁边的草坪上立定,才仔细打量了它:全身清一色黑毛,头顶上像马鬃似的毛发,披散着遮住了眼睛,深深的黑眼睛。嘿!还真是够酷,说不定出身贵族呢。再一看,便看出了缺陷,原来它将左前腿缩到胸前,一直拐着,用其他三条腿蹦哒着。这么说,它是一条被遗弃的流浪狗。此刻,它正将左前腿缩在胸前,深深的黑眼睛望着神采飞扬的人们。 那之后,便经常看见它,总是沿着香溪街,甚至从不到任何其他街,溜达。精瘦,从不见它拣食东西。后来才懂,狗的领地其实很小。有次,见它随着人流居然溜进我们就餐酒店的餐厅,但也只逗留了一下下,便默默地出去了,并不找东西吃。在一个月里,总是见它对着人流东张西望,却从不见它吃食。那匹像纯种蒙古马的小黑狗。不知是谁打断了它的腿,还是它因事故受伤而被主人遗弃了呢? 之三 来采菱客栈避暑的长客,绝大部分是武汉的,一拨是设计院的,一拨是部队转业或退休的,两拨人基本不搭界。只有我们是例外,倒可以左右逢源。 部队这拨由三对组合加一单身护士长。三对里有一对,女的可能中过风,嘴歪眼斜,她对着你说话时,你却以为她跟别人说话。但两人如胶似漆,情浓似火,经常见蓝天白日下,勾肩搭背,或男的忽地搂过女的长吻一口。后经大校护士长证实鄙人的观察力与判断力,两人果然属老年再组,正度蜜月。 俩姊妹花,姐姐一对按下不表,只说妹妹一对。妹妹满月脸,大眼睛,性格单纯直爽,虽是部队干部子女却很是朴实正道。其夫婿,我们背地里都称院长,因据说是中法法院院长。但有次去酒店吃饭途中相遇,亲自核实了情况,便完全颠覆了原来的称呼。 鄙人称,院长大人。 嗯?是叫我吗? 是哦。 可我不在法院,也不是院长哦。 谦虚了吧? 没有,我真不在法院,那个姐夫是法院的,可也不是院长。 哦,那么说是以讹传讹了。 哦,我是公安局的…虽然… 鄙人投去疑惑的眼神。 现在老百姓都对公检法没什么好印象… 为什么? 一些人执法犯法,毁了名声呗。 他连忙解释,其实我是在设计部门搞技术的。 哦,公安局还有搞设计的呀? 是啊。 设计什么呀? 监狱。 哦,那我们白叫了你半个多月的院长了。 他露出了非常非常天真的笑容。 好了,就冲你这天真的一笑,给你摘帽了。 啥? 院长的帽子啊。否则,残酷的采访还在后头呢。 监狱设计师,应该叫帽哥,因其无论何时何地何等样热的天,都戴顶高尔夫帽,只偶尔一瞬间,他下意识做了个摘帽动作,即被鄙人看在眼里。原来他戴帽是为掩饰硕大的秃顶,且秃顶被时间镌刻上深深的川字沟。他高个子,阔鼻头,幼稚的门牙,一笑便显出十分的天真。像狮子王辛巴。 后经护士长介绍说,妹妹与夫婿也是老年再组的,两人在人前虽不表现亲密,但搞技术的人单纯,他看女友的眼神,像辛巴看娜娜。但中风的女子却是名门之后,家产殷实…哦哦,这才有点恍然。 后来经常见帽哥收罗桌上的残肉剩馍,悄悄跟在身后,见其到香溪桥边旋探身将食物扔下。 他说,明早你看吧,这些东西就被吃得一干二净。 是流浪猫狗吗? 不,它们跳不下去也爬不上来。 那是…鄙人睁大了想像的眼睛。 是山上下来的小动物。 小动物?会是什么小动物呢?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特别留意帽哥扔到桥下的食物,果然被吃得一干二净。 可是帽哥却是设计监狱的… 2019.8.25 由木鱼镇神农架回沈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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