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看望父母。
去菜市场给父母买菜,忽然发现很多菜贩跟前都摆着芝麻叶,而且都是已经处理好的,翠绿的颜色已经褪去,呈黑褐色,揉成一疙瘩一疙瘩,如拳头般大小。一问,一块钱一疙瘩,于是五块钱买了六疙瘩,带回家让父母尝尝鲜。
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拿给母亲看,母亲拿着芝麻叶,脸也笑成了一朵菊花,不住地说:是啊,是啊,这时候的新芝麻叶才是最好吃的!以前条件不好,每家每户都掐芝麻叶,装在塑料袋子里能够保存一年,你小时候也没少掐呢!
哈,对啊,小时候我们家每年都晒芝麻叶!能够装满满一袋子呢!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特别在寒冷的冬季,能吃上一碗芝麻叶汤面条,再淋上辣子蒜汁,那该是多么无上的美味啊!
时间还早,我对母亲说,我把芝麻叶全给你洗洗吧!洗完放在冰箱里,你们吃着方便!
父母岁数大了,每次回家,我们都会把能做的事情一一做好,尽量减轻父母的辛劳。
我拿出一个盆子和一个淘米的盆子,在水池边洗起来。因为芝麻叶油性太大,很黏,所以洗芝麻叶可是个费事活,要洗很多遍,起码二十遍也不足为奇,否则吃起来就会苦涩,一锅面条也毁了。
看着芝麻叶在水中一遍一遍地经过漂洗,水渐渐地变得清澈起来,叶子也变得格外舒展飘逸,久远的往事便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开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农村,人们生活还不富裕,还不怎么兴打工,每家每户都是靠天靠地生活。割完麦子,种上秋庄稼,一年的花销就指望着棉花,绿豆,黄豆,芝麻,玉米等等经济作物了,也不打除草剂,控旺等药物,人们都是整天在地里劳作,锄草,浇水,打掐,辛辛苦苦一季子,也挣不来多少钱。不像现在大多数的人们都出去务工,家里的地就种些懒庄稼,玉米,花生等等,从种到收,基本上不用人力,全都机器操作,连除草剂等药物也是机器喷洒,人们再也不用顶着白花花的日头汗流浃背的辛苦劳作了,所以现在的孩子们也幸福得很,一般是不上地的,可我们小时候却不一样!
那时候大约十岁左右吧!虽然父母都在教书,但我们也有十来亩责任田,每每干活,我们姊妹几个都被母亲喊到地里帮忙。薅草,摘棉花,摘绿豆,掰玉米,啥活都干。听母亲说,小时候的我特别乖巧,因为是老大,所以格外听话,眼里也有活,做饭,轧面条,拾柴,像个小大人,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孩子玩,比如村子里比我大七八岁的秋梅,春英等等,其中和她们一起掐芝麻叶是我每年都必须干的活,因为那时候芝麻叶可是一年里吃面条的主菜。
暑期进入八月份后,地里的芝麻渐渐长高了,叶子油绿油绿的,开出了一层一层的嫩白色的花儿,芝麻开花节节高,这句话还是很形象的。等到下面的花儿慢慢地谢了,长出了芝麻的果实,这时候还不是掐芝麻叶的最佳时候,需要再等等,因为芝麻正在长果实,要是把叶子掐了,会影响收成的。一直等到顶头的花儿快谢的时候,也就是农村人说的杀顶时,人们便开始采摘了,因为这时候既不影响芝麻的生长,叶子又不老,所以就恰到好处。
夏日的清晨是有露水的。等到太阳出来,露水消逝了以后,人们便挎着篮子上地了。每每这时候,我都会和秋梅,春英等几个女孩子一起,头天晚上就事先约好去哪一块地里掐芝麻叶的。那时候似乎芝麻也种的多,不管是谁家的,只要是芝麻已杀顶,都可以掐,也不用担心打农药的事,因为那时候芝麻应该是不打农药的!
小心翼翼地扒开芝麻杆下到地里,把篮子放到合适的位置。不知是我当时个子矮,还是那时候的芝麻长得高,印象里的芝麻长得比人高多了。灿烂的阳光下,芝麻杆个个直挺挺的,叶子也绿油油的,掐一朵芝麻花在嘴里吸吸,甜丝丝的,清香清香,一直甜到心窝里。
开始掐了,最下面的芝麻叶宽宽的,像手掌模样,这种叶子老,一般是不要的,上面的叶子细长细长,人们形象地称它为柳叶,这种是最佳的选择。掐芝麻叶还是个技术活,需要小心,除了不能把芝麻弄倒外,还需要两只手顺着叶子的生长趋势去掐,就是往上使劲,这样的结果是光采摘的是叶子,叶柄还留在芝麻杆上,因为叶柄口感不好啊!那时的我除了采摘的速度慢以外,因为个子小,不会向上摘,只会向下拽,还带叶柄一起揪下来,回到家母亲还得费二遍功夫!即便这样,我还是欢喜得不得了,因为我可以替大人干活啊!而母亲也挺欣慰的,每每都夸奖我!
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里的芝麻长得密密实实的,没有一丝风。汗水把我们的头发都弄湿了,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手上也黑乎乎,黏得要命,但为了尽快掐完,还要等着中午晾晒,所以一刻也不歇。一般站在一个地方掐,可以把周围圆圈的芝麻叶都掐一遍,再挪动篮子,这样既省了挪动篮子的力气,又尽量减少活动把芝麻折断。女孩子们一边掐,一边说着话,或者唱着学校里老师才教的歌,所以也并不觉得累。
有时偶尔又没了声音了,再看看旁边,人呢?去哪里了?望着绿得发黑的芝麻地,忽然就害怕起来!
春英,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这儿的芝麻叶子好得很呢!
哦,没事没事!
听到同伴的声音,也就放心了!
继续掐,都选择嫩的漂亮的柳叶状叶子掐,因为太专注了,注意力都在芝麻叶上,忽然一抬头,妈呀,面前一座坟,就在跟前啊!吓得我头发都要竖起来,大声哭喊:
秋梅,你在哪儿?我要和你在一块儿!
秋梅应声而来,故作轻松地笑着安慰我:
胆小鬼,别怕别怕,不就是个大土疙瘩嘛!
说完,挎着我的篮子扒开芝麻杆子,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了,胆小的我只有硬着头皮,嘴里大声地喊着:
等着我,等着我!
当时我就感觉,秋梅肯定也害怕,要不她为什么不让我走前面呢?或者拉我一起走呢?

篮子渐渐装满了,女孩子们要回家了,因为我小,很多时候这些大一点的女孩子们每人会送我一些芝麻叶,把我的篮子也装满。因为我妈是老师,这些女孩子们平时也是很喜欢我的。而且,她们还会帮我把篮子抬到家里去,因为我个子矮,拿不动。
把芝麻叶弄回家,母亲就已提前烧好了一锅开水,先把芝麻叶上的叶柄简单地处理掉,就把芝麻叶放进锅里,继续烧火,一边烧,一边把芝麻叶翻翻过儿,最后把芝麻叶捂在锅里,这道工序就是人们说的“炸”芝麻叶。行家一锅可以煮很多芝麻叶的。过一段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掀开锅盖,这时的芝麻叶已变了颜色,变成黑褐色的了,厨房里也雾气腾腾,芝麻叶浓烈的味道充斥着整个院子。母亲趁热把芝麻叶捞进篮子里,拎到麦场里开始晾晒了。
每当这时,村庄里炊烟袅袅,连空气中也飘荡着芝麻叶的味道。假若有些人家这天没有煮新的芝麻叶,恰好碰上了,也是可以顺手拿两疙瘩回家吃的。除了做面条外,还可以和嫩南瓜一起做成菜卷,好吃得很!
那时候村里也没有水泥地,也很少有平房,人们晒芝麻叶大都是在麦场里晒。用扫帚扫开一块地,你家一块,我家一块。再把芝麻叶摊开,薄薄的一层,趁着阳光正好,芝麻叶里的水分很快就会蒸发或渗进泥土里。到中午饭前,人们也不怕热,戴上草帽,再把芝麻叶翻个过儿,继续晒,也不用看护,都回家吃午饭,因为后面还有活儿要干哩!
每当这时,母亲就会留一疙瘩新鲜的芝麻叶,洗净,下到面条里,和上面汤,再剥一把蒜瓣,还有姜,在火塘里再烧几个干辣椒,放在一起捣碎,做成姜辣子蒜汁,嘿,那真叫个好吃啊!
吃完饭,碗都来不及刷,也不敢休息,赶紧到场里,顶着日头,开始揉芝麻叶。先把芝麻叶收集成足球样大小的团,两手再一起用力,把芝麻叶摁在地上揉搓,这时,经过揉搓的芝麻叶,都一一扭成了细长的条。
为什么要揉芝麻叶呢?我疑惑地问母亲。
因为芝麻叶需晒干才可以保存,而且晒干的芝麻叶叶子很薄,假若不揉,在收藏的过程中,弄不好就会变成碎渣渣,再经过很多遍的清洗,洗到最后,估计啥都没有了......
母亲微笑着絮絮而来,就好像她在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一样。
哈!人们真是太聪明了,我不由得暗生佩服起来。
还有一种说法是,芝麻叶在地上揉,加了泥土的味道,会更好吃。我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科学,但那时候或许是因为没有晾晒的地方,才出此下策的吧!假若现在直接在地上晒芝麻叶,估计大多数人都认为,太不讲究卫生了,而且也糟蹋了芝麻叶吧!但那时的芝麻叶就是这样晾晒的!
抢时间揉完芝麻叶,再重新摊开,下午一两点的太阳白花花的正毒,这时候每家会留一个人坐在场边的大杨树下,隔一段时间翻翻再翻翻。那份认真不亚于在做一件伟大的工程,因为大人们都知道那相当于是一年口粮的一部分啊!
傍晚时分,西边的晚霞染红了天空,众鸟归林,大人们扛也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了,咕咚咕咚喝几口冰凉的井水,就急急忙忙领着孩子,来场里收芝麻叶。这时候如果哪个孩子不长眼,一脚踩在脆嘣嘣的芝麻叶上,会被大人骂惨的。小心翼翼地把早已干透的芝麻叶拾在一起,装进塑料袋子里,再用绳子扎紧,这个过程就算完成了。第二天继续去掐,一直掐到芝麻叶老了,已经吃不成了,掐芝麻叶的季节才算过去。这样保存的芝麻叶基本上能吃到来年新芝麻叶的到来。
每逢冬日,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放学了,和母亲一同回到家里,拌面轧面条,烧水下面条,再放入事先洗好的芝麻叶,一顿热腾腾的午饭就做好了,治冷也治饿!

时光飞逝,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时至今日,在我的家乡,人们的生活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寻常百姓的餐桌也变得丰富起来。可在那经济匮乏的年代,芝麻叶却是人们必不缺少的家常菜,它改善着人们的生活,主打着人们的菜品,所以人们对于它也往往是情有独钟。而我每每想到它,看到它,闻到它那特有的味道,就会想起那段艰苦的岁月来!我知道,那应是故乡的味道,童年的味道,也更是母亲的味道,今生今世让我如何能忘得了?
如今,我的家乡,产业结构的变化,新型农民纷纷走人城市务工。大片的田野,也种植着适应机器操作的庄稼,很少再看见大块大块的芝麻地了。偶尔看到沟边种着一小片芝麻,赶紧走上前去,端详它挺直茂盛的样子,抚摸它厚实的叶子,摘一朵芝麻花在嘴里吮吸一下,嗯,还是那香甜的味道,瞬间直抵灵魂深处!
我的父母都已退休,那几亩责任田二十年前已租给邻居种了,而我也好像记得,上初中后就再也没掐过芝麻叶了......
如今的时令季节,偶尔在菜市场买一点芝麻叶,回来和羊肉一起爆炒,精心地做成汤面条,也有蒜汁姜辣子,可我的孩子却噘着嘴说:
这黑黑的是什么菜啊?难看又难吃!
我该如何向她说起呢?

清扬婉兮2019.7.30夜于伏牛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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