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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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 2019

犴达罕,把鹿角插进酒瓶招惹一朵淡色的预言

— 原创 —

从前冷

天地都很冷

一年只能说上一部乌勒本

阿玛喝醉了才能用腰刀放倒一棵桦树

卷烟烧酒又几个晚上

白马西风不知跌宕了几个雪坡

——维佳(鄂温克人)

从一首陈鸿宇的《犴达罕》到这部纪录片,从暗看到了淡,从忧听到了凉。

有一千棵白桦把硬骨扎进雪堆,有跳动的温热的灵魂任皮毛飞溅烂泥。最后的维加重归他最爱的大兴安岭,喝着热血沸腾的酒和那些他幼年吻过的树疤厮守。

一个部落的溯源起于何方,归往何处?这是数千年文明史中神秘的一笔跌宕。初知鄂温克部落源自一次规划中的北极之旅,北起黑龙江畔,南至西拉木伦河上游谷地的大兴安岭中错落着那个古老部族的传说。

300年前,玛利亚·索的祖先们从西伯利亚勒拿河上游迁徙到了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大兴安岭,他们以狩猎为生,使用驯鹿驮运物品,被称为鄂温克。而如今玛利亚·索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女酋长,而敖鲁古雅鄂温克是中国唯一饲养驯鹿的民族,被人们称为“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

维加是鄂温克族人,《犴达罕》的开头给我们呈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满嘴粗话的酒鬼,这样先抑后扬、先快后慢的镜头被出生于内蒙的顾桃用一个“内视角”娓娓道来。

纪录片中被导演用类似于喃喃自语的视角剪辑成片,历时五年,他究竟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五年中,维加经历了八个同族人因酗酒而亡,亲眼看见了犴达罕被圈禁在偷猎套子中无头的森森白骨,经历了自呼伦贝尔往海南的一场爱情,以及与渐趋消亡的鄂温克族人同增同减那一个文明传统的泯灭。

世界正在让一些东西淡出我们的视野,尚在一千三百多年前仍有东胡、唐朝时,取“迅捷如鹘然”,改作回鹘的回纥,羌、氐 、羯、 敕勒……它们已经只存于史书典籍之中。

如果说千年前的文明是整个部族的灭亡,那么如今的大社会机制则是在逐渐淡去一个民族鲜明的傲骨和凌冽,它们民族的骄傲和千百年来的印记。

陈叔的犴达罕是沉潜在他低沉歌喉中的一只无可奈何的灵兽,硬骨成群倒下,唯独叹息。

纪录片中的犴达罕是生于森林逝于森林的渴望,是原始的落叶对归根的渴求以及一个民族骨子里嗜之如命的本族文化。

犹记片中维加嘶哑着嗓子对着镜头:“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就面临消亡。”森林里的生活实则落后,没有当代社会的文明,他们以森林为生,取之森林,用之森林,生于森林,死于森林。

难道落后与野蛮就必然被文明与先进所取代所逼仄到一个绝境,然后堂而皇之地打着文明革命的旗号抹杀它吗?那它消失的也太冤了,世界上,无可否认人类是最高级的创造者,以木为桌、为椅,以毛皮为衣、为袄,包裹自己,保护自己,再躲进那个满是自然万物生灵的身躯的土壤的世界,宣扬着口口声声的文明再而将万物归一成一个毫无灵性的统一体。

维加说:自然保护协会来了,国际教科文组织也来了,他们禁止他们拿猎枪,操他个妈……那些机构给他们盖了一层两户的楼房,让他们去过“文明人”的生活,把他们“请进”现代文明下的“豪宅”。

他们终结了鄂温克使鹿部落的狩猎文化,他们以为如此这般就能少看到一点驯鹿狍子的白骨,他们以为这是保护那些生灵的最好方式,同时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对鄂温克族落后的生活方式的同情拯救了他们的一生一世,并为之洋洋自得地登报宣扬、展示自己大肆的慷慨。

然而,失去了鄂温克人对白桦林的守护,偷猎者的足迹只会在这一片原始森林中践踏得更加肆无忌惮。

该如何想象维加亲眼目睹那一堆犴的凄凄白骨时眼底的苍凉?堂堂男儿,不为家国,手无寸铁,只能看着昔日遍布草地的生灵少之又少。

“如果文明是要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让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赛德克·巴莱》里原住民用一种近似毁灭的方式守护自己的骄傲。

“所谓的现代文明的人们,站在传统文明的边缘,看到原始生活景象,便认定这种落后是一种苦难,于是满怀同情,甚至不惜揠苗助长,让他们快速进入现代社会的轨道,还不忘在史书上写下自己的光辉事迹。可笑的是,这所谓的同情,不过是一种优越感和自我满足感,思维局限了视野,眼睛所见也许只是的洞中之影,在他们身后有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而他们却浑然不知。”

在纪录片的第五年,维加的家人为了帮助他戒酒,帮他登了征婚广告,他和一个恋慕他的才华的海南姑娘夏老师生活在了一起,他依然嗜酒如命,海南姑娘教他英文,等车时帮他扇风,拍照时让他注意身后的毛毛虫,不停地让他戒酒,让他适应如今这个截然不同的眼前世界……她可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单枪匹马干上一头黑瞎子,在茫茫雪地间抗着一匹猎枪呼哧呼哧能迅走数十公里,她可能不知道让一个心里种着根的鄂温克人适应这个没有风雪没有猎枪的文明世界是多么难。六月,维加独自回到了敖鲁古雅。

谈到狩猎,鄂温克族的狩猎,与其说是狩猎不如说是守护,他醉醺醺地描述出八十年代末他们狩猎犴达罕的情形,瞄准了一只呆不零丁的傻犴,没打着,在一群中嘣了一只母犴,倒了之后却放跑了那只小的,自此森林中多出了一个孤儿,他们又对着天空长驱两枪撵那只小的走。

他担心驯鹿没草料吃会去山下定点居民请求支援,他会和伙伴一起去寻找曾经在撮罗子外一两公里就能找到而如今几近消亡的犴群,那些活在他口中善于潜水喜舔舐碱草地的体型最大的鹿科动物。

从这部片子可以联想到宫崎骏的一部《幽灵公主》,相似的话题,关于文明、关于自然。这一永无定论的争议在当代人的思维中似乎只成了一个书面化的存在,多少人只是像教科文一样的去理解,却很少有人亲身去经历感悟。

文明并不是一定就是有电有数码科技的现代自动化时代,一山一湖,一树一海皆有自己的定义,自己的文明所在,只是它们表达的方式不尽相同,一个民族骄傲的色彩也正是它与众不同的特异的一面。

现代人似乎都崇尚整齐划一的世界和生活,规规矩矩的被这个社会统一指引着前行,他们习惯了平整,习惯了相同,习惯了在这个千篇一律的世界安稳地度日。

整个机制、人类、何种文明的诞生与消亡都在一只名为改革的手中翻云覆雨。

汉民族的统一归整下保留了少数名族,但同时却迫使他们逐渐淡去了本族的民族文化。

狩猎游牧的民族被迫搬迁到统一的安置现代农村,穿着与毫无特色毫无生命的衣服,说着流利的汉语,过着汉人定居农耕生活。他们失去了自己。

像鄂温克人一样,他们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帐篷型的撮罗子里撵到了一栋栋冰冷的方块建筑中,失去了他们灵魂中赖以生存的骄傲,变得无所事事,便只能饮酒度日、醉生梦死。

日本鬼才芥川龙之介的《河童》是我最喜欢的一文,书中小河童的父亲会在其出生前询问其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上,从而选择让其出生抑或逝亡,书中的河童是无形的想象,但其影射的却是世界中真实的现象,人的本质意愿在哪儿?人权与自然的和谐在哪儿?生命内涵又在哪儿?

选择尊重一个人、一个民族乃至一个文明时代的自主选择性是凌驾于当代人普遍思维之上的被动认同,但却是必需的一种认可方式。尊重其所选择的所尊崇的东西,并不是像社会选举制一般以少数服从多数,而是一种不分地点、时间、性质去默认的一个存在。可能那些不为人所在意、尊重的东西只是存在于世人头脑中一个模糊甚至不能理解的概念,但在当事人,在那些以此为灵魂的人们心中却是神一般的仰望。

不管顾桃的一部《犴达罕》是否得了凤凰视频纪录片大奖抑或最佳记录长片奖,它却着着实实拍出了维加的渴求,鄂温克族的渴求。

陈鸿宇的一首《犴达罕》唱出了那只同样是一只骄傲的犴的维加,唱出了执着于独立纪录片的顾桃,唱出了一个狩猎文明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消亡、唱出了无奈……

老去的传说不再讲

季节给的吻怎会忘呢

就面朝新枪口

完成最后的微笑

我想再见你一面

跟你说句话

血泪已经风干了

那是给你留的盐

                              ——陈鸿宇《犴达罕》

这部对现实生活不加技巧性剪辑的“直接电影”影喻一种结构于其中,不加导演的个人私情而让观众去体会那些跌宕之情。

维加给姥姥祭祀时快活地跑向童年掏鸟窝的那棵大树拍照的快乐,他被夏老师送到精神病院的失落,他一奶同胞的姊妹呼唤他回去的画面,他喝醉酒满嘴粗话的不羁与无谓,他张口成诗信手作画的才华……

在这部真实的历时五年的纪录片里,他并不是笨,也没有精神毛病,只是在这片大兴安岭,他本想浪荡一生,却为着他的萨满写了一辈子的乌勒本。

那曾经是鄂温克人唯一的交通工具,被誉为“森林之舟”的驯鹿仍在雪里飞奔,雪花飞溅中,仍回荡着维加捧着酒瓶子的醉话:

“现在,社会进步了

那我得背着点手

狩猎文化消失了

社会进步了,工业文明带来了

一个悲惨的世界

如果有更文明世界的警察

向我开枪

那就,开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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