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 夜晚，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家家户户的土坯炕上一排溜齐刷刷的小脑瓜。炕头的煤火灶膛烧得旺旺的，炉火上的大铁锅里冒着热气，母亲舀起热水慢慢地灌进那个“葡萄糖瓶子里…… 我想起这个画面，是因为妞妞的手脚冻伤了。今年，单位宿舍的电暖宝和电褥子像约好了似的都寿终正寝。也是我粗心，还没有来及购置新的，妞妞就冻伤了手脚。 2 入冬以来，天气骤然变冷。晚上睡觉时妞妞的手脚总是冰凉的，就是睡前泡脚也是。晚上她总把脚偷偷伸进我的被窝说取暖。挨住她冰凉的小脚，突然间想起了儿时妈妈给准备的暖脚瓶。于是想，何不给她灌个暖脚瓶呢？ 我遍寻宿舍，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瓶子。突然间想起来，教室里有一个被人遗忘的塑料水杯。拿来洗刷一下灌上热水拧紧瓶盖，给妞妞往被窝一塞，妞妞说:“这个办法不错嘛，妈妈，你们小时候就用这个暖脚啊!真好玩。” “好玩?我们小时候只能用的输液的‘葡萄糖’瓶子灌水来暖脚，有时候一不小心还会被烫着呢……” 妞妞好奇的问:“什么是‘葡萄糖瓶子’啊?” …… 小时候，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家家户户躺土坯炕，生煤火，煤火砌在炕头，用砖头垒砌，中间留灶膛，烧的是媒和粘土和的煤泥。大炕上一排溜齐刷刷的小脑瓜，兄弟姐妹挤挤一炕。哪像现在每一个孩子都可以拥有一人一床一屋的独立空间。 那时候被子也不多，有时候还要姐儿俩或者哥儿俩挤一个被窝，有时候并肩睡，有时候须“打蹬脚”，就是被窝一头睡一个，彼此把脚伸到对方的旁边。两个人常常因为谁的脚臭，不愿意一起睡，就互相挤兑“天天闻你臭脚”，“你的脚才臭呢。”那时候谁也不想提前钻被窝，谁也不想暖凉被窝。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想要找个瓶子也是不容易。后来人们瞅准了医院里输液的玻璃瓶子，回来灌上热水放被窝里暖脚。那时候，我们都叫它“葡萄糖瓶子”。 3. 晚饭后，家家户户的妈妈们总把炉火烧得旺旺的，用那种军绿色的搪瓷大水壶，或者那种笨重的铸铁壶把水烧开，给我们灌暖脚瓶。但是更多的人家是没有水壶的，他们多是用煮饭的铁锅烧水，吃过晚饭后把锅洗刷干净，然后用锅煮水。 当锅里的水沸腾时，就用水瓢或者搪瓷的茶缸舀水，先灌满暖水瓶，留着供应一家人第二天的热水喝，然后才是灌暖脚瓶。母亲说暖脚瓶的水可以反复利用不要浪费，所以母亲灌满喝水的暖水瓶后，就让我们把昨晚暖脚瓶里的水，倒回锅里重新加热后再灌暖脚瓶。 这灌水也是有讲究的，如果你手上功夫不好，水会“噗、噗”的地喷溅出来，浪费水不说，还会溅到自己的手上。妈妈一向不让我们动手，怕烫着我们。妈妈说:“灌水时，出水不要太快太猛，水流要细，手不要抖，这样才可以一气呵成。” 寒冷的冬天，玻璃瓶很容易被开水炸裂。妈妈就让我们在煤火上烤瓶子，把瓶子烤得热呼呼的再把水灌进去，这样就不容易炸裂了。 当那些瓶子被放进各自的被窝，淘气的孩子总是把它在被窝里蹬來蹬去。瓶子开始时是烫的，脚不敢挨，就试探着小心的去挨，等接近了感受到那种热乎乎的温暖又偷偷的缩回脚，怕烫着。或者穿着袜子赶着瓶子在被窝里滚来滚去。那个小小的暖水瓶把被窝里周游一遍，温度也释放的差不多了，才小心的用小脚把它捞出来，摸摸不烫手了，便抱在怀里搂着滚着在身上各个部位滚上一遍，嘻嘻地笑着闹着，渐渐的睡意朦胧，被窝里也暖洋洋的了，便一个个睡去。 母亲挨个给他们掖掖被子，伸进被窝里把一个个尚有余温的瓶子塞到他们的脚下……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屋内是暖洋洋的春天。 第二天早上，孩子们醒来，总会在被窝里找找昨夜里温暖的朋友，有的安安静静的窝在被窝脚下，有的已经被踢出了被窝。淘气的孩子会掏出已经凉透的瓶子，猛然间塞进其他人的被窝，被攻击的人会惊叫起来，然后裹着被子躲闪，全然忘记了昨夜里和它亲密的样子。 4. 有时，也会出点小意外。就是在被窝里滚来滚去玩暖脚瓶的时候，不小心把瓶塞踹开，一下了成了水漫被窝了。那样就有好戏看了，闯祸的孩子突然间没了主意，呆呆傻傻的，一边挨着妈妈的训斥，一边看着妈妈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如果是脾气不好的妈妈，或许会挨上几笤帚疙瘩。妈妈把湿了的褥子被子拧拧水，拉过来在炉火上烤干，如果有富余的被子，则会选择第二天早上去晒被子，如果没有富余的被子，妈妈则会把孩子转移到自己的被窝，然后自己熬夜在炉火上烤干再睡去。那些闯祸的孩子，再也不敢折腾，心怀歉疚默默地睡去了。 母亲是个细心的人，输过液的瓶盖上有针眼儿，有时会渗出水来，母亲便用医用的白胶布把眼儿糊上。她为了防止瓶塞脱开，用碎布把瓶塞包住，然后用带子或布条紧紧地缠住。这样不管你在被窝里怎么折腾，瓶塞都不会脱开。 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日子一天天变得丰盛。北方的冬天依然如故，北风呼啸风雪飘飘。改革的春风吹来了好日子，农村的取暖设备越来越好，烧煤泥的炉火被蜂窝煤炉代替，加上长长的白铁皮烟筒，屋里暖和多了。生活物质日益丰富，被褥越来越多，越来越好，孩子们却越来越少，再也不用几个孩子挤一个被窝了。 玻璃瓶子暖脚的日子渐渐被遗忘，商场里有卖专门的暖脚水壶，有塑料的扁扁的暖水壶，也有橡胶的软软的暖水袋。医院的输液瓶子也逐渐被塑料瓶子代替，极少见的玻璃瓶子渐渐的被扔进了垃圾堆里，谁也不再青睐它，就连收破烂的也嫌弃它，那些孤独的瓶子曝尸荒野，谁也不曾记得它曾经赴汤蹈火地用自己的身体温暖过一代人的脚丫子，温暖过一代人的冬天。 5 然而改革的春风吹得太快了，日新月异的时代让人来不及回味。后来，有了电热毯，晚上的被窝不再寒冷，各色各样的电暖宝层出不穷。农村也开始了有了暖气、 空调，人们再也不用暖脚瓶来取暖了。 朱子说，逝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今的北方，冬天的户外依然如故的寒冷，然而屋里却处处是春天。那些暖脚瓶温暖过的日子，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但愿此文能唤醒一代人的回忆，学会感恩生活，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