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明——一个人的写生(写在陈宜明“远乡之视”个展即将开幕之际)
王文杰
在当代中国画坛,陈宜明先生以其“一个人的写生”显示了他对写生的认知、态度和方法。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执着于写生,创作出自己独特的风格语言。他常说:“我的毛病就是钻牛角尖,也就是因为这样,就会一张一张无休止地画下去……我就想画到我的极至,看看我最终能是什么样的。”这种“志于道”、“游于艺”的精神使他在写生途中乐此不疲,与当前画坛的写生乱象形成鲜明的对照。
当前中国画坛的写生现状,可谓乱象丛生,“写生”几乎成为一种贬义词,这一现象表现为:一是伪写生,不少画家背着画箱去某地写生,虽在现场,对景直面,却要借助手机照片,临摹照片;二是秀写生,不少画家兴师动众,前呼后拥,摆开阵势,架起巨幅画布,拿八仙桌当调色板,眼睛左顾右盼,神情似恍似惚,把画布当舞台,用滚筒扫把在其上纵横驰骋,以博眼球、蹭流量;三是“打群架”式写生,许多机构组织写生团,拉一个横幅,号称艺术助力乡村建设,实则像鬼子进庄,一派“打群架”的架势,不仅没有给乡村带来益处,反而成了扰民的团队。
相比之下,陈宜明是一位真正热衷于研究自然、体悟自然、传达自我以“尽心知性知天”的画家。他的“一个人的写生”体现了生活和生命的状态,体现了他对艺术的虔诚,与当前许多基于外在目的的写生判若天壤。

陈宜明的写生艺术是一场漫长的探索之旅,从阳台屋顶到野外山川,从风景到静物,从中国到美国,他用画笔传达对世界的独特理解和对艺术语言的无尽探索。
一、切换题材与风格的视觉形象
1、从阳台到山川
陈宜明的写生之路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的写生之旅从阳台屋顶起步,那些看似平凡的角落,经他的构思、构成,在他的笔下变成富有意味的形式。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光影的变化,捕捉到日常生活中被忽视的美好。阳台、屋顶的建筑墙体的错落走势、几何体积与远处的天空块面形成的互衬,都在他的画布上转换出现代的构成。他坚信,艺术的源泉在于生活,而写生则是捕捉生活之美的最佳方式。


如果我们把时间再往前追溯,那么他在北大荒下乡时养成的速写习惯,可以说是他写生的前奏。他曾对我说在北大荒经常与沈嘉蔚等人到农村去画速写,每次都一书包一书包地带回来,其勤奋和对艺术的投入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陈宜明并不满足于此。他渴望探索更广阔的世界,于是将目光投向了野外山川。他背起画具,走进大自然,丽水的古堰画乡,松阳的沿坑岭头,等都留下他的足迹。几十年前他初到丽水,记得是省美协傅永达先生的推荐,那时我在机关文化部门工作兼任丽水市美协秘书长,就陪他去大港头写生。天气很冷,他穿了一件棉皮大袄,非常朴实。我们一起去溪边、树林,他用画笔记录下丽水大港头一带山的优美、河的灵动、滩的静宓,林的幽远。有一次我们两人来到大港头森工站外石滩上一个废弃的水塔,就爬了上去,寻找一个高一些的视点,他在塔顶端的窗口望向瓯江对面的平地村,感慨赞叹,随即就摆开画具写生,因为水塔废弃已久,栏杆已经锈烂松脆,我一直担心着他太投入作画,而忘记这危险的环境,就时不时地提醒注意要安全。晚上我们常聚在一起看电视新闻,他对时事很感兴趣,会发表一些深刻犀利的评价,他给我的印象是平易而健谈。他的画也如其人,平和中寓有奇思。
他的写生作品不仅仅是对自然的再现,更是对自然的深刻感悟。他用色彩和线条表达出对自然的理解,让观者感受到大自然的呼吸与脉动。




2、从中国到美国
几年前他移居美国,从此开启旅跨越了国界的写生。他一如既往地背着画箱,用画笔记录异域的风土,以东方人的眼睛观物,将东西方的美学趣味融合在一起。他的作品借题发挥,以美国乡野和独特建筑为载体,体现的却是中国美学的雅致、含蓄与内敛。这种跨文化的艺术表达,使他的作品具有了独特的魅力。但是,他在美国写生受到环境条件的限制,他只能在离家不远的周边去写生,而又不能与他人的住宅距离太近,太近会让人怀疑侵犯了他的私人领地。所以他常怀想杭州,怀想在中国一年四季、东西南北皆可入画的那些景致。




3、从悠然淡雅到灼灼浓郁
陈宜明的艺术风格并非一成不变。他的早期作品以色彩悠然淡雅著称,那种淡淡的色彩如同清晨的薄雾,笼罩画面,给人以宁静与安详之感。他用柔和的色调描绘出一幅幅如梦如幻的风景。画面概括统一。我在大港头陪他写生的那些日子里,他对我说了他画色彩的秘诀,他的办法是减法,不仅对物象删繁就简,构成简约单纯,在对色彩的表现上,他也采用了减法,在色阶、色度上减低强烈对比,并以“推”的方式将前、中、后三景中的物象色彩逐一递减,画面虽朦胧减弱而色相依然明确。他在边缘线处理上,采取层次叠加、漏出底色,底色与前景形成冷暖对比和反差,最后形成色彩间微妙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题材的转换,他一度从室外景物转向室内瓶花,色彩逐渐变得灼灼浓郁。这种转变并非偶然,而是他在艺术创作过程中的自然调节。诚如苏东坡所云“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于淡淡的色彩和强烈鲜明的色彩之间反复切换着视觉的频道,形成两个对比而和谐的色彩世界。这大大丰富了画家自身写生的节奏和观者的多样感受。无论浓淡,他用色彩去塑形,通过推、让、减、括等手法,择本而行,将复杂的画面简化为最基本的元素,形成画面色彩的“格式塔”,用最简洁的色彩和块面表达出内心深处的悠然心境,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与众不同的镜像效果。


二、融合东方与西方的审美意趣
陈宜明的艺术成就不仅在于他对色彩和形式的探索,更在于他对东方意趣的深刻理解和融合。他平时对书法情有独钟,有一回我们在美院门口碰到,他说去美术馆看陆抑非先生的书画展,他还说陆老的书法耐人寻味,主要是冲着他的书法去的。平时他也常常铺纸挥毫,以书写自娱。他与朱乃正先生等人可谓油画家中的书法家。是油画家中字写得最好的。他将中国书法的颤笔融入到绘画中,使画面充满了节奏感和韵律感。颤笔的运用让线条变得富有弹性,使宁静的画面具有微妙的动感,具有独特的韵味和魅力。
同时,陈宜明还将东方的美学思想融入到他的作品中。他的画作不仅仅是对自然的描绘,更是对自然的感悟和思考。他用色彩和线条表达出高雅的趣味、品格,他的作品具有东方轻逸、淡雅、含蓄的美感。正是这种东方文化所追求的境界,他的作品如同一首的诗,让人在欣赏中感受到心灵的宁静与慰藉。


三、平衡理性与情感的艺术表现
陈宜明的在写生艺术之路上执着地坚持。他像塞尚一样,用理性的思维去探索艺术的本质。又象梵高那样点燃内心的激情。他不随波逐流,不迎合他人,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理念和创作方向。他的艺术生涯是一场漫长的探索之旅,他在理性与情感之间、色彩与意趣之间不断寻找平衡,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不断融合创新。他的作品既具有传统的韵味,又具有现代的风格;既具有西方的色彩,又具有东方的意趣。这种独特的艺术风格,使他的作品在当代画坛中独树一帜,备受瞩目。
我们在大港头的写生时日,他经常提醒和告诫我不要被偶然牵着鼻子走,画画不能靠碰运气,而是要寻找到规律,这需要理性。陈宜明老师的话可谓切中肯綮。我确实期待在写生中出现一些偶然的效果,但我也知道“偶然”不过是一个“逗你玩”的精灵,其实很难驾驭,很难让它就范,弄不好它会让你的画一塌糊涂,不可收拾。所以,我之后对待“偶然”会谨慎多了。
陈宜明就是这样在“一个人的写生”之路上观照自然、思考自然、表现自然。他给我最大的启示就是“一个人的写生”这一作画的精神和正途。受其影响我也曾一度坚持“一个人的写生”,直至今日还坚持“一个人的速写”。
约翰·伯格《观看之道》中说:“我们从不单单注视一件东西,我们总是在审度物我之间的关系。”陈宜明的写生作品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对世界的独特理解,而大自然也像一面镜子反照出他内心深处的自我。镜镜交映,光光相彻,形成他写生的“镜像”。
郑板桥说:“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陈宜明的写生状态诚如郑板桥的画竹。通过长期的观察、体验感受“眼中之竹”,并熔铸塑造出独特的神经元镜像图式,形成他特有的“胸中之竹”。写生过程是镜像图式与自然对象的照面。通过长期写生,肌肉记忆中的臂力、体力、张力和阻抗力等诸力间的关系形成“手中之竹”。画家以身体投入,将自然对象转换传递出自我胸中的勃勃意象,在试错和匹配过程中写生、写意、进而创造出个性的艺术形象。这就是“一个人的写生”之过程美学和生命状态。




陈宜明虽然在写生上已经有了自己的成就,但他为人谦逊。特别尊重老艺术家的意见。去年六月,他把自己的新作发给我,托我转发给全山石先生,听取全老师的意见。全老师诚恳地作了回复:刚看到陈老师的新作。从作品中可以看出作者所处的时代环境和生活状态,我们这代人所受教育都是相同的,所以很能理解他的艺术。我觉得陈老师的艺术越来越纯粹,逐渐进入新的阶段了。不过艺术中的夸张和变形是二种不同的概念,当进入现代主义变形时一定会受原有观念的限制和影响,这恐怕需要一个过程吧! 陈老师非常感谢全老师的意见。觉得自己如何在造型变形和色彩变形的结合上还有很大的探索空间。
思在路上、画在路上、美在路上……陈宜明享受着一个人的写生带来的寂寞和孤独,也享受着大自然对友情者美的对馈赠。我们期待陈宜明在未来的探索和创作中,为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笔者与陈宜明教授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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