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素描

我笔下的米兰并非一个地名，而是一个艺名，一个女友的艺名。 她迎着风，风鼓动着她的头发，她骑着脚踏车，时而放歌，时而高诵，时而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如遇陡坡便飞流直下…米兰这一意气风发的形态经常流动在我的脑海里。 去年回沈，米兰邀我去她家做客，她的夫君已操持了一桌好饭菜。虽然多年未见，却没有一点疏远，也不必寒暄。米兰夫君说，看看这个房子吧，还是当年你帮我们选的！于是米兰带我参观了各个房间。喜欢参观别人的家，可以看到许多真实而隐秘的人生百态。米兰的家简约而随意，但最入我眼的是那座粗放而茂盛的结满了苹果，梨，枣和山楂的果实，桑葚早已酿成了酒，以及各种常见的菊兰玫瑰的后花园。这座遮天蔽日的后花园才是米兰的性格写照。乍看一副野蛮生长的景象，但内心于朴实中极具浪漫，乐观，赤诚，幽默与灵气。禁端详而耐琢磨。 米兰有自画诗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心灵手巧，治家有方，家里家外，如干在行，文韬武略，小有智商，诗词歌赋，热舞霓裳，乐善好施，身心健康…豪放不羁，热爱所爱，情感丰富，生活多样，志向出格，桀骜不驯。管它天王老子春夏与秋冬…… 我有次说她长得像內蒙歌手斯琴格日乐，她幽默地笑答：呵呵，你是说我隔日不乐隔日乐呗！ 有一会儿，我盯着窗外树梢上的月亮楞神儿，觉得米兰的魅力如水般早已渗透于我的心里许多年许多年。 米兰本姓任，绰号任性。在她少女初长成时，兄长便以《论任性》给她长篇大套写了一通；她属马，性格天马行空，豪放不羁。她原于哈工大学工，却一心想当记者，便从省某研究所停薪留职，报考省某报记者，从3000人中脱颖而出，却被小人馋言，未成；遂考入省电台任主持人，正当红，却被夫君调遣回到身边；失意后，又去意大利，刚欲落脚，却又被夫君一个电话调回。我们认识那会儿，便是她刚从意大利回来不久。 消停了没两年，米兰创业心盛，便又带着兄弟和外甥女去了西非。那时我已定居青岛，虽联络不便，亦时有讯息。有次她在电话里说科特迪瓦正打内战呢，炮火连天的，而她们就住在离战区不远的城市里。所有的居民都储存了足够的吃喝，停止了一切生意和活动，关门闭户躲在家里。只有米兰带着外甥女勇敢地出去夜卖，还骑着自行车一路豪迈地高歌着去观战，吓得好多善良的黑人拉她们进屋，并劝说她们：快回家吧，今天晚上“色吧蹦！”中文即：不好，要打仗！我也劝她千万当心，不然就回国吧。可她却大声说，不来非洲能见识战争嘛！真是，见过乐观的没见过这么乐观的！ 米兰她们在西非待了一年多，回国见面后给我讲了一系列趣事，怎样战胜生活中的困难，用盘底当菜板切菜，怎样用太极剑智斗骗子令其还钱，怎样棒打黑白鸳鸯，让追求她外甥女的黑人富家子弟退避三舍，怎样招收太极徒弟，被称有功夫的中国玛达姆，获得千百黑人的飞吻与爱戴，怎样在春节晚会上她兄长吹拉弹唱，她和她外女跳舞被国际电视台转播…最重头戏是被大陆女友釜底抽薪，告黑状，下绊子，后被感化，反省，欲找回原来的友情以及摆脱创业初期的艰难与苦闷…那些故事精彩到无法复述，亦因说来话长，便不在此一一赘述了。她每次都说，等静下心来，我俩合作好好写写非洲。总之，所有阴暗的日子，一经米兰描绘，全部糅进温暖明丽而妙趣横生的色调。生活在她那里只可能丰富多彩，而不可能黯淡。这可是我听到的最独特的米兰版的关于西非的一千零一夜。 我一点都不奇怪米兰去了非洲，以及她难以忘怀津津乐道于非洲。她也许就像非洲草原上的一匹马，一头象，还有她喜欢的一棵孤独的树，一朵孤独的花，一株孤独的草…是自由的精神一直在召唤她，抑或是她以自由的精神奔向了那里吧。她既是自由的，必是孤独的。 米兰生长于林海雪原深处的中医世家，她本来生性胆小，但经历文革中父兄的惨死，性格便由怯懦锻造成果敢。她在外面对欺负她的人以牙还牙，在母亲面前却永远扮成快乐的天使，有说有笑，又唱又跳的。她有勇有谋，仗义执言，特别具备记者与律师的潜质。她不是律师，一生却打赢六七场官司。有次米兰遇一女子打官司，听明原委，抱打不平，便充当她的表姐出庭，那女子在庭上怕得说不出话，她便立刻出言解围，法官几次压制，仍慷慨陈词，终获此案胜诉。 时隔多年各自奔忙，只在春节互致问候，平时几乎没有太多沟通了。去秋，因公证人员失职，导致我无法实现个人意愿，造成财产重大损失以及一系列的大麻烦；若想扳回局面，等于小胳膊拧大腿，十分艰难。突然想起米兰是打官司高手，便试探性地问了问，不料她得知真相，潸然泪下，翌日便由京城赶赴青岛，一见面便嗔怪我为何不早告诉她，朋友不就是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的人嘛！ 一到家，米兰便像资深律师一样阅卷，询问，搞懂细节，理清脉络，当晚即制定行动方案。在去冬今春全球极端严寒的日子里，她全力以赴十几天，帮我办事比给自己办事都要积极负责，不是我求她办而是她拉着我办。每天早出晚归，白天办事，晚上制订应对方案。有天夜里她忽然想到一个细节，熬了半宿在微信上写了一大篇台词，发给另间卧室的我，要我背诵。第二天晨起，我表示不以为然，认为这些事都是随机应变的，如此事先准备未免太可笑了。她便有些伤心，觉得我忽视了她的意见，枉费了她的一片苦心，一路上闷闷不乐。但后来，倒是她停住脚步向我道歉，说，你有病我还逼你做事，真不应该，但你知道，我过去之所以能打赢官司，全在认真和细节上，有一点细节疏漏，满盘皆输。她看着极其懦弱的我说，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女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一定把你重新扶起来！在那段亲密相处与分离后的日子里，她一直密切地关注与鼓励我。这桩事件，虽未经法院，却是要走一定法律程序的。在旷日持久地调停下，最终还是争取到了一定的权益与尊严。 米兰说，她就是这样的人，不惹事，不怕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天生能抓理说话跟得上，越激战脑子越好使。就事论事以理服人嬉笑怒骂恩威并重文武双全要啥来啥。她在带领小区业主维权时就是这样的。“跟那些奸商斗就得这样的！”她着重地对我说。后来我想起，在与司法人员交涉时她凑到我耳边说：装病！本来正病着的我，一听倒精神了。直想乐。 那个时期，麻烦一个接着一个，因处置房产，又遭房产中介诈骗，我们作为原告诉讼于法院，引起房产中介恶意刁难和报复。在交接房时，米兰带领我打了一场硬仗，让我看到她临危不惧的英雄本色。那天房产中介为对付我们两个古稀老妪，居然找来流氓寻衅滋事，米兰示意我不予理睬。但进入正题时，中介要求我们交出房门钥匙，米兰为防止钥匙被抢，将钥匙哐啷一声掷于桌子中央，顺手以烟缸扣其上，声明“钥匙就放这里，在交接手续未完之前，谁也不许动！”中介与流氓以扣烟缸破风俗为由欲发作，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却被米兰咄咄逼人的眼神压了下去。中介假装公允实则挑拨买方趁机索要合同里没有的东西，亦致险象环生，这些都令米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一一化解。最关键环节是买方付尾款及中介退押金，中介见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因知我急于手术，便想拖延，米兰一看不好，说时迟那时快，伸手就把钥匙抓到手里，那速度就如猫抓老鼠，反应那叫一个快！只见米兰拎着钥匙：“你今天不把押金全部退到我们帐上，这个房就不交了！违约金你们付！”中介不情愿但也只好乖乖退回押金。整个交接过程，米兰的先发制人处处占领先机，都令我看到她的大智大勇。我那时因遭遇重重打击，身患疾病，内心虚弱，交接手续全部完毕，走出那个大门，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扬眉吐气！ 直到这件事结束后近半年，才收到法院判决书，令中介必须在归定日期内将非法所得款全部返还给我。这是一个迟到的公正，更感谢当初米兰的果敢给我带来的精神鼓舞。如果说我是本色，米兰却具备由三原色任意变幻的不定色，但其本质永远不变。她一直说我是她心中的女神，唉，我算什么女神呢，只不过是沉缅于自我内心世界里舞文弄墨的生活弱者罢了。米兰才是接地气的巾帼英雄，智者。她的原名正是那两个字。 在接下来我入院检查，确诊，手术，甚至签字等等一系列环节，米兰无一不以亲人的身份守护在我身边，认真负责严谨，给我以姐妹亲情。那些在我生命至暗时刻的关怀，永生难忘，每每想起都会热泪盈眶。 在接下来的重大命运转折时，米兰不仅付出体力帮助搬家，打包，租房，托运，更是付出心力，设身处地帮助考虑和安排我下一步的去向。她是我这一关键时刻的见证人，参与者和良师益友。那是我们共同密切合作的一个重大阶段。我想我在今后的生命里将一直永远地尊重她。 但其实米兰自己的现实生活像一具活癌，她却能乐观地与癌共生共舞，在夹缝中生存得游刃有余。当她郁闷得要爆炸时，她经常会清唱一段，小彩舞的重整山河，被她演唱得气冲霄汉力拔山河！我赞佩她说只有特别有实力的人才敢清唱。我将她清唱的知青歌发到同学群，好多同学都被唱哭了。在她做白内障手术，马上进手术室前，她却躲在走廊里对着手机清唱，并示意正在满哪儿找她的护士，稍等。她也经常会作词编曲写诗，也许并不一定很专业，但都至情至性。特别好玩的是，她在演唱或朗诵前会郑重其事地宣称：作者一一我！朗诵一一我！不是骨子里的浪漫乐观谁会如此？ 米兰的身体也早已像台破车，到处是伤痛和疾病，但不知上帝给她那颗心装了多少爱，她助人从不讲功利不求回报只一味奉献。她是超越自身的环境与能量，活在精神和赤诚里的人，否则她早就趴下，也根本不可能帮助到别人。我相信爱能抚平生命深处的荒凉。 是的，米兰无所谓成功与不成功；她的一切行为发于天性，而止于天性。但米兰有个一生逃不出的牵绊，不管她走到哪儿都有一根绳索拴住她，她即使天马行空，豪放不羁，有时也不得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归咎于米兰的软肋，她的软肋在于善良，非常的善良。我有时开玩笑说，你命该如此，你豪放不羁，必得遇克，磨砺你的性格。 秋凉如水。这时我想，人生有三五密友，如星散在故乡，无论你病痛时还是孤寂时，你心向往之，身体也有了去处，故乡于是有了一个具体的指向，亦有了所附丽的意义… 2018.9.30 于沈阳沈北新区 病中与诸事交叉的焦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