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京剧的鼻祖是昆剧,可把昆剧、昆曲和昆山联在一起的记忆恍惚只是十多年前的一次偶然。 不过,从那时起,对不起眼的昆山就刮目相看了。
前不久,得知一对中学同学夫妻隐居昆山,于是,等到天公稍微有点降温,就在网上买好了车票,和夫人一道,开始了一举两得的昆山一日游。
一上火车,就有两个年轻人为窗边的位置发生了争执。等车厢里恢复平静,想闭目养神时,就听见夫人喊道,昆山到了!这才意识到,从上海到昆山高铁只要19分钟。高铁具备了缩小天地的魔力! 感慨之余,偶见旁边的那对年轻人也相视一笑,意外中夹杂着愧意。 很多事就是这样,拼死拼活地争来了,一不小心,又下车了……
下到站台,又被一个大气的现代的白色的“钢铁树林”再意外了一回。 与旧貌换新颜的上海火车站相比,原来不见经传的昆山车站有着明显的后发优势。几十根高大的钢铁立柱为南来北往的旅客,撑起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的钢铁巨伞,遮风挡雨,避日防晒,又养眼至极。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来者总要居上,一点不假。



巴城老街是昆山古镇的缩影,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一走近老街牌坊,一种千篇一律的修旧如旧的水乡风情迎面扑来,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失望又悄悄地爬上心头。剩下的就是陪夫人随便走走了。



沿着窄窄的幽静的石板小街漫步,没想到越走越兴奋,越走越感动。在这不长的小街上,居然隐藏了四五个温情脉脉的私人博物馆!

行走其间,无论是质朴无华的竹器博物馆,还是原汁原味的昆石博物馆,或是别具一格的长笛博物馆,或是古色古香的建筑木雕博物馆……虽然个个都不大,藏品也不算丰富,档次也不算太高,可在小家碧玉般的古建筑的烘托下,总有一种倔强的艺术追求和不俗的艺术修养充天塞地,感人至深。








在竹雕博物馆里,欣赏过雕刻工艺品的精美后,来到小院深处,看见一位年轻的手艺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工作。 简陋的工作环境、执着地艺术追求和外界喧嚣繁华的都市生活形成强烈的对比,似乎有种老友重逢的亲切和温馨。 虽然和他只有一层玻璃的距离,在十多分钟里,我也几次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很想和他打个招呼,或者为他点个赞,哪怕是默默对视一眼,竖竖大拇指也行,可他虽然变换了好几个姿势,就是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好像不知道我的存在。



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玲珑剔透的小院,直到他隐没在细竹丛后。跨过博物馆的门槛,眼睛似乎有点热,是小伙子忘我忘他、忘世忘俗、淡泊名利的艺术精神打动了我,被他折服,被他感动,也暗暗地祝福他大器早成。


站在几乎没有游客的石径小街上,陡然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老一少仿佛都浸透了深邃古雅的艺术基因,都弥漫着浓郁的昆剧昆曲的典雅和意趣。 可以断言:昆曲昆剧只有在这般的艺术氛围里,才能得以滋生、成长、壮大、再走遍全国、走向世界的,天经地义,必须必然!

在小巧玲珑的昆曲昆剧博物馆里收获更多。 昆曲发源于600多年的昆山,被称为“百戏之祖,百戏之师”,许多地方剧种,像晋剧、蒲剧、上党戏、湘剧、川剧、赣剧、桂剧、邕剧、越剧和广东粤剧、闽剧、婺剧、滇剧等等,都受到过昆剧艺术多方面的哺育和滋养。

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宣布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单,昆曲艺术名列前茅。这也是中国首次获此殊荣。

昆曲,为元末明初江苏昆山人顾坚初创,明中叶经魏良辅改革,形成曲调婉转,以管笛伴奏为主的新风格,俗称“水磨腔”,受到观众欢迎。 明万历年间(1573~1619年)出现了大批作家和作品,并以苏州为中心向长江南北广泛传播。

之后,又一个昆山人梁辰鱼,继承魏良辅的成就,对昆腔作进一步的研究和改革,形成了独特的体系和风格,强调抒情、动作细腻,尤长于歌唱与舞蹈的巧妙结合。 隆庆末年,他编写并上演了首部昆腔传奇《浣纱记》,极大地扩展了昆腔的影响,文人学士争用昆腔创作,学习昆腔者也日益增多。

又经过几十年的锤炼, 成熟的昆曲唱腔华丽婉转、念白儒雅、表演细腻、舞蹈飘逸,加上完美的舞台置景,把戏曲表演升华到了致幻致美的境界。

可是,在今天的媒体里,撞击今人视听最多的却是在昆剧哺育下茁壮成长起来的徽班和京剧,或是脍炙人口的“徽班进京”,而昆曲昆剧的艺术和历史价值似乎被人淡忘了许多。 再说,徽班进京是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的事。为了给高宗弘历祝寿,朝廷才征调扬州以著名戏曲艺人高朗亭为台柱的“三庆”班入京,揭开了徽班进京的序曲。距今只有228年,而昆曲昆剧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整整比徽班早熟了三百六十多年。


再往深处说,乾隆皇帝肯定是在下江南时,先发现当时还是以昆曲昆剧为主的扬州的戏班演唱的戏曲,并感上了兴趣,进而才有了皇帝颁诏徽班进京祝寿的佳话。 换句话说,当时的徽班表演肯定还带着较强的江南韵味,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这么多的京腔京韵。 而在进京后,为了讨得说着一口京腔的皇帝老子的开心,也为了培养和争取更大的观众群,争取更多的票房收入,戏班和艺人们才不得不对江南味的戏剧进行了全面的改革和改造,不得不集纳了尽可能多的北方地方戏的因子和京腔京韵,然后,再“出口转内销”,再红遍大江南北,成了全国各地、各个民族都喜闻乐见的“国戏”。

可是, 到如今,天下人只晓得徽班进京成就了国戏的几百年辉煌,而不知当年的徽班一路高歌着昆曲昆剧,雄赳赳气昂昂进京的史实。 这么说来,对于昆曲昆剧来说,岂不是太冤哉枉也了?当然,也可以说,昆曲昆剧太无私大度了 ,燃烧了自己温暖了世人。哪怕后人数典忘祖,也照样可以淡定从容缄默无语。

好像套用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一句名言来比喻昆山昆曲昆剧还很合适,有曰:山不在高有曲则名,镇不在大有剧则灵。一笑。 在告别昆山巴城老街时,我还是肃然起敬地多回顾了几眼沉默无语的古镇。 在回家的高铁上又欲罢不能地想到:或许人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这般有趣,无论坊间传说如何,任何人的人生价值或任何事的历史价值就宛如传世的青铜宝器一般,任凭时光流逝,绿锈剥蚀,该光彩夺目的依旧依然永存。 2018.9.20.完成于赴京的高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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