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夜幕,像一把利剑劈开天地的混沌,我便知道,我回到了阿里,回到了这片让我魂牵梦绕的净土。四年前我曾到过这里,从此以后,再难忘怀。风,从远古吹来,带着格萨尔王的马蹄声,带着古格王朝的叹息,带着神山圣湖的祈祷,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胸膛。站在这离天最近的地方,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宇宙的心脏。
札达土林,那是大地最沧桑的容颜。沿着象泉河走进札达,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被时光凝固的的土黄色海洋。车在谷缘停下,脚下是万古的荒芜。无数土塔、土堡、土城墙,密密匝匝,层层叠叠,一直铺到天际线的尽头。它们有的像剽悍的武士,顶天立地;有的像窈窕的神女,衣袂飘飘;更多的,是说不清形状的巨兽,在亿万年的风雨里,被风沙雕刻着躯壳,蚕食着胴体。抚摸着你沟壑纵横的脸庞,指尖传来的是岁月的温度,是大地的心跳,是那些关于沧海桑田的故事。
古格王朝静静地坐落在这一片土林的深处。它不像是一座宫殿,更像是一只从山体里生长出来的巨大无比的鹰巢,沿着残破的甬道向上攀爬,脚步在空寂的断壁间激起回响。红殿与白殿的壁画,色彩已然黯淡,那些佛、菩萨、度母的眼神,却依然穿过数百年的黑暗,慈悲而洞彻地凝视着这个世界。最高处的夏宫,只剩几堵残墙,站在那里,整个象泉河谷尽收眼底。当年,那最后一任古格王,是否也站在这里,眺望过他即将倾覆的王国?如今,只有永无止息的风沙,吹着佛塔的顶,填满洞窟的眼,把一切荣耀与悲怆,都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当风掠过藏北高原的每一寸冻土,当经幡在海拔六千米的高空织就信仰的经纬,冈仁波齐便在云海深处露出它圣洁的轮廓。它不是世间最高的山,却是藏地人心尖上最神圣的坐标,是跨越千年的信仰图腾,是天地对话的沉默使者。那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它未染尘俗的白发,在阳光的映照下流淌着碎银般的光,仿佛把亿万光年的岁月都锻造成了纯粹。山岩是它坚毅的脊梁,镌刻着风雪的痕迹,也承载着无数朝圣者的叩拜与祈愿。
神山之下,必有圣湖。玛旁雍错,便是那块跌落在人间的最大的蓝宝石。它的蓝,是那种温柔的、深厚的、包容一切的蓝。湖水清澈得不可思议,远处的纳木那尼峰雪白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湖中,虚实相生,如梦似幻。藏人说,用圣湖的水洗浴,可以涤清一生的罪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伫立湖边,看着微风吹皱一池碧蓝,听着湖水轻轻拍岸的节奏。那是一种母亲般的抚慰,让你放下一生的沉重,静静的睡去……
与玛旁雍错的圣洁仅一丘之隔,便是“鬼湖”拉昂错。它的水色,是一种幽深的、近乎于墨的蓝,带着一丝不祥的、冷冽的金属光泽。湖边是宽阔的、卵石的浅滩,不见寸草,死寂得如同月球表面。风起时,黑色的浪涛汹涌而来,发出嘶哑的吼声。没有人烟,没有牛羊,甚至连飞鸟也似乎刻意地绕行。它与玛旁雍错相通,却一个丰饶,一个死寂;一个被祝福,一个被传说。站在这里,你会感到一种无名的、原始的恐惧与诱惑。它美,却是一种危险而孤独的美,仿佛在提醒你,天堂与地狱,慈悲与威严,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共同构筑着这天地间完整的秩序。
展开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