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至要,无如教子 ——从陶渊明的《责子诗》说开去 文、图/王锋 在中国,稍稍有点文学素养,不可能不知道陶公,还有他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了解陶公的《责子诗》未必就占多数了。 陶公的《责子诗》全文如下:“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诗句通俗易懂,字里行间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在责怪孩子的同时也满是自责。 宋时苏轼的同乡家颐在《子家子》中说:“人生至乐,无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我十分赞同这个观点,这话也在陶公身上再次得到了体现。因为喜好读书,满怀积极进取之心的陶公在看透了官场尔虞我诈之后,毅然决然挂印辞官,在耕读自适、隐居不仕生活中,他获得了极大的心灵富足和精神自由,因为有了融入自然的丰富的生命体验,再加上勤学苦读造就的绝世才华,他的性情与田园自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契合,他也由此创作出了大量的流光溢彩、脍炙人口诗句,为后世树立了一座田园诗的艺术高峰。《晋书》、《南史》、《宋书》皆有其传,其作品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很高,对后代的文学发展影响很大,在宋元之后,甚至一度被推为屈原以后、杜甫以前之一人,欧阳修不曾如此称颂他:“晋无文章,惟陶公,《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他的归隐,正是是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人格完美思想的体现,也是道家崇尚自然最高境界,在青山绿水白云蓝天之下、在桑麻稻麦蔬果花草的田园之中,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而食、织而衣,真正走向了淡泊、平和、质朴的生命境界。 陶公生活在政治环境异常复杂的晋宋易代之际,他的曾祖陶侃官至大司马(相当于现的正部级),但到了陶公这里时已坠入“寒门”,身为庶族的陶公少时既志存高远:“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又心向自然:“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这两种彼此矛盾的愿望中,使他在50岁以前不得不徘徊于出仕与归隐的人生道路之上。从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再到建威参军到到彭泽令,尽管他一直在官吏的低层,但仍难免被官场的风气裹挟。官场的蝇营狗苟,构陷倾轧,使他深感“愧平生之志”。“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终是外因,真正促成陶公归隐的内因,主要还是庄子崇尚自然的思想。权势、功名、贪欲等本身都是违反自己的异己力量,当个体精神从“形”的束缚下解放出来时,人对名利地位声誉的追求就不会那么迫切了,更何况那些功利的追求和满足又往往是以身心屈辱为代价。也正因为如此,陶公最终决定辞别彭泽令归隐时,没有沮丧,更没有留恋,而是产生了一种大梦初醒、迷途知返的醒悟感,“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他居家、责子、交友、饮酒、弹琴、采菊,甚至读书、耕作,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也是在这自然中,他积极地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 然而,归隐的生活也给陶公的人生带来了无法回避的痛苦和遗憾,特别是为他的“教子”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这从陶公的诗文中能寻找到一些“踪迹”。陶有两任或是三任妻子不说,但有5个儿子是铁板钉钉的事。陶公在诗文中,多次提到一些古代高洁的隐士,兼及隐士的妻子。说她们都是甘心隐居,过贫苦生活的,甚至还有妻子鼓励丈夫这样做。现实生活中也多有这样的现象,很多人在险恶的官场、浑浊的商场中周旋,不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也是为了要让妻儿老小生活过得更富足一些。尤其是古代,女人没有经济收入,完全依附于男人,男人放着官不做,却选择面朝黄土面背朝天的生活,天长日久怎能不生怨言?这些在陶公50多岁时所作《与子俨等疏》中能得到部分印证:“余尝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了?此既一事矣,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内愧。”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我常被王孺仲妻子的话所感动,既然自己也裹着破棉絮御寒,又何必为儿子的不如别人而感到惭愧呢?这与我现在告诫你们是一回事,遗憾的是我的邻居中没有求仲、羊仲那样志同道合的高士,你们的母亲也没有像老莱子妻子如待家人那样对待我们,我怀抱着这样的苦心,内心实在惭愧。”结合《责子诗》的文意和创作时间来看,陶公从40多岁到50多岁这10年多的时间中,他们夫妻之间关系未必高度和谐,应该不会如萧统在《陶公传》中所言:“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与其同志。”很有可能陶公之妻在此期间反复提醒过陶公应改善家里的经济环境,为陶公的5个儿子的求学创造更便利的外围环境,但却被陶公耿耿于其妻不能与己同志而疏忽了。此此观之,陶公未免有些“自私”。躬耕隐居,必然需要大量的时间劳作,偏偏陶公又兴趣广泛,又是饮酒又是弹琴又是采菊,哪里有时间亲自教导5个儿读书作文?自己不亲自教导5个儿子,又无经济实力请人前来教导儿子,如此,在乡村之中,在山野之内,陶公的5个儿子又怎能通情达礼?又怎能明经达道?此间,屋漏又逢阴雨,陶公一家人所居住的在乡下的房子也因一场意外的大火被付之一炬,陶公此后生活之艰辛就更加不言而喻了,喝喝喝的结果也只能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了。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感子漂母意,愧我非韩才。衔戢知何谢,冥报以相贻。”这是陶公晚年所作之诗《乞食》。据说此时陶公已62岁,体弱多病,常饥寒困顿,而又赶上灾年,不得不向人乞食,诗人根据乞食的真实经历写下了此诗。陶公秉承的“受恩欲报,饮水不忘挖井”的传统美德跃然纸上,但其晚景之凄凉也让人读来有泪,毕竟,他尚有5个儿子在世啊! 前些时日,在网上看到颇令人感触的一段话:“人在年轻的时候,千万不要借口工作忙而忽略对孩子的教育,在年老的时候,一切荣华富贵都是过眼去烟,而一个不成器的孩子,足以让你晚景惨淡。”从陶公的《责子诗》看,陶公不成器的孩子不止是1而是5个。如此,也就不难理解陶公为什么会在晚年写下这首《乞食》之诗了。 诗酒相和,欢聚言笑,经纪衣食,不忘力耕,平淡、枯燥的乡间生活,在陶公的笔下,诗意万千。无论是最初钟嵘在《诗品》中认为陶公是“古今隐逸之宗”,还是近现代从诗派角度称其为“田园诗人的开山祖”,陶公在文学史上崇高的地位毋庸置疑,其影响之深远也不容否定。其诗洋溢着活力与趣味,影响了一代代的读者;陶公的耿介操守和不凡志趣,展示了高洁的人格魅力,更是他受到后人持无限崇仰,但这并不能掩盖他在“教子”上的失败。 当下,在举国百姓都将“富起来”的时候,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贫民百姓,没有不重视为孩子营造良好的教育环境的。人们也越来越重视在教育方面的投入,包括时间和金钱,这是好事。毕竟,孩子在三观未形成之前,注定要受教育环境的影响,正所谓“近墨者黑,近赤者朱”。 也许,我终究是一介凡夫俗子,学术水平和思想境界永远无法抵达陶公的高度,但我仍发自内心地为陶公惋惜不已。此刻,我在想,陶公完全不用向官场或是权贵俯首屈膝,如若他能在“教子”方面哪怕分出读书方面十分之一的精力和时间,他的5个儿子中在成年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行将收笔,摘家颐在《戒子通录》中部分所言与大家分享:“人生至乐,无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教子有五:导其性、广其志、养其才、攻其病,废一不可”。 愿我们在教育子女方面能都如愿收获“初心”。 2018、7、16王锋于“日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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