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朝台?” “就是朝拜五台山的五座山峰。” “你们也像那些和尚喇嘛一样一路磕头吗?” “佛教徒以礼佛为目的,我们以走完全程为目标。” “那么辛苦,为什么要去朝台?” “呃……” 朝台回来,朋友的这个问题让我突然沉默,我不知道怎样向她说明自己的心境,因为,这也是我一路上走到最绝望的时候问自己的问题,却一直没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如果说第一次朝台是因为对未知之探索的欲望和寄希望于对沉重生活的释放,那么,在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身体上痛苦的历程之后再次的朝台又是为了什么? 来去的路上,也曾听到一些驴友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个人朝台的目的不尽相同,而那些心存信仰的人让人心生敬仰,他们的朝台是一次朝圣之旅,是一次涤荡心灵的历程,是成为一个真正驴子的必修课。他们目的纯粹,目标明确,让混沌而迷茫的我汗颜而羞愧。因为,我既不是一个真正的驴子,也没有怀揣坚定的信仰,只是一次率性而为、说走就走的行程。如果,如果非要给这样的一次行程披上一件漂亮的外衣,那么,就把心底一丝丝对远方和诗意的渴望权且当作我冠冕堂皇的借口吧,希望那一点点的诗意和不平常能为粗糙的生活和眼前的苟且添加一丝灵动的色彩。 所以,尽管已经有过一次朝台的经历,尽管知道朝台之路漫长而痛苦,我依然希望带着一颗诗意的心行走在路上。东台湛蓝幽静的天空,绿茵如毯上缀满了小小花朵的山坡,如素描淡写的水墨画般的层层群岚,一如从前,静谧而美好。 有华北屋脊之称的北台的路最辛苦,却也最为我喜欢。走在草甸中咫尺宽的小路上,山坳里有隐秘的村庄,山顶处有团团形状相似、排列有序的云朵,像是一只只调皮的小狗或者威武的狮子排着整齐的队形迤逦而去。海拔一路上升,气温逐渐降低,大团大团的云雾在身边弥漫开来,不远处的行人隐现朦胧的轮廓,带着水气的迷雾濛濛乱扑行人面。最具美感的是那条碎石板路,路的两边开满了一种叫鬼箭锦鸡儿的高山特有的花儿,形成了一条通向山顶的花径。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些花儿,似乎也带了佛性与悟性,安静地开放在途中,等待与你相遇。 喜欢北台,还因为北台的夜。去年北台的夜晚,星光璀璨的星空让我怀念不已念念不忘,没想到这次却是风雨交加,房檐下的风铃铮铮地响了一夜。夜雨霖铃,风声,雨声,风铃声,不间断播放的讲经声,让北台的这个夜晚热闹而静谧,即使身边鼾声四起,心也无由地平静。身在呼噜声中睡,心从化蝶梦中归,北台的夜,真就有一种让心宁静的力量。 担心一夜的雨会不会影响第二天的行程,没想到在凌晨时分居然雨停了,并且意外地送给我们一个如昙花一现般短暂而壮美的日出。老天的这份厚礼,让我对行程最为艰难的这天充满了信心。只是,没想到,从西台开始,这份信心就被一点一滴蚕食了。

一路前行,一路雨下,空气清新湿润,树叶闪着油亮的绿光,山坡上和山涧里不时传来婉转的鸟鸣,颇有“千山响杜鹃,万壑树参天”的意境。真希望就这样“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啼送到家”,只是身体的不适开始加剧,双腿沉重,两脚生疼。冲锋衣加雨衣,双重不透气的衣物让我从头到脚像是泡在水里。久了,分不清哪里是汗水哪里是雨水。头发湿漉漉地粘在头皮上,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发梢一滴滴落下。虽然我尽力用诗意的心境来分散长路漫漫的无望和身体不适的痛苦,但诗意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越来越加剧的痛感占居了上风,停下来看了看脚,几个地方被磨的红肿。包了几个创可贴,以防起水泡,稍作休息,赶紧起身赶路。 西台经吉祥寺、狮子窝到金阁寺,在我看来这是最考验一个人体力和耐力的一段路程。经过第一天的东台到最高海拔的北台,和第二天的北台到中台、西台几番的上山下山,体力消耗极大,虽然从西台到金阁寺基本没有攀爬路段,但这段路都是碎石路(这样的路最伤脚),而且距离长达16公里,路漫漫其修远让人发怵。虽然有小路可以直切,但小路都在草甸中,雨天的路湿滑危险,只能放弃切路,老老实实循着大路走下去。就这样一路忍痛,短暂休息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久,每次坐下,都有不想再起来就那样在路边睡去的冲动。疼痛,疲惫,雨水,汗水,走到狮子窝的时候,双腿已经变成了机械运动,不知道哪条腿在走路,不知道为什么行走。而狮子窝,只是西台和金阁寺的中点站。想想前面漫漫长路,我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我为什么要来?我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千年之前行走在沙湖道中遇雨的苏轼,吟诵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我想,他一定不是像我今天这样的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罢?如果是,他还能有雨中吟啸徐行的闲适和“竹杖芒鞋轻胜马”的豪迈吗?一定也会像我一样恨不能胁下生双翼吧? 就这样一边委委曲曲地想着,一边无奈地坚持着,不时停下来用登山杖撑住前倾的身体喘口气,连坐下休息的勇气都没有了,一是怕拖后腿,给别人添麻烦,再者也怕一坐下就站不起来了。每次休息,同行的风雨同舟都会走在我身后等我,怕我落了单更走不下去。宛若茉莉也有些体力不支了,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久久不愿起身。走在最前面的骨舞人生、郝队和妙鑫海不时喊话给们我鼓劲,每次都说不远了,还有四十分钟就到了,于是又坚持着爬起来。双腿的沉重感已经麻木,只有每走一步脚趾间传来的锥心的痛感。如果两支登山杖变成两支医用拐杖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架在腋下解脱双脚了;或者满山坡的马儿给我一匹也好啊,我可以策马奔腾了。一边这样自我安慰地胡思乱想,一边拖着肿胀的脚前行。坐下再检查了一下脚,又贴了两个创可贴,继续一步一步挪移。此刻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脑海里没有了任何诗意的想象,只剩下两个字:坚持!坚持!坚持!无目的、无意识的坚持!在队友鼓励下,在自虐心理和完美主义的驱使下终于挪移到了金阁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这里,南台的行程也就不在话下了。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我终于可以给此次朝台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回程的车上,领队小小和骨舞人生都说这次朝台出乎他们的意料,没想到大家都能走下来,而天气也是他们N多次朝台以来最给力的一次——没有之一,一定是因为大家都是好人所以菩萨眷顾的缘故。起初以为他们只是调侃的安慰,听他们讲了之前朝台的故事才知道并不是调侃。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好人还是混迹于好人队伍中的伪装者,起码自己与一群好人同行,这让我觉得甚是幸运。一直以来,对于和人打交道总是有些恐惧心理,但我发现每个人在户外都善良友爱,相帮相助,只有正能量的传播,没有负能量的发泄。这或许也是户外的魅力之一吧! 回到榆次,大家往东向西,又回到各自的生活中,散落到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去了。独自站在广场的路边,等着来接我的朋友。对面的工人文化宫门口,一队小朋友在表演节目,鼓乐声声,喧嚣阵阵;身后的广场上人们三五成群,嬉戏游乐;熙来攘往的车流从身边呼呼驶过。六月的阳光炽热,我站在路边,眯着双眼,一身污渍斑斑的长衣长裤,背着登山包,外挂登山杖,头发一绺绺地耷拉在额前,两颊两坨晒出的黑红,不时引起路人好奇的目光,这才惊觉这样的装束与城市格格不入。其实,它们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它们属于江湖旷野,属于山川河流,属于一切的自然,唯独不是城市。 我已经开始怀念五台山的清凉和清净了。 想起路上问自己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去朝台?如果是为了寻求诗和远方,那么朝台不但不是一场诗意的行走,还实在是让人崩溃和痛苦,诗和远方也实在是一个太文艺的说辞。如果是为了户外,我又不能算是一个忠实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如果说是朝圣的力量或者心灵的洗涤,如此神圣的力量对于我这种愚钝的人来说实在是作用甚微。或许是逃离吧,逃离繁琐的现实;又或许是变化,希望日日或平淡或沉重的生活轨迹得以些许的改变。只是这样改变收效甚微,就像是水里投进了一颗石子,荡起圈圈的涟漪之后复归于平静。但,一定有些什么是能沉淀下来的,就像那些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都会藏在一个人的气质里,润物细无声地影响着我们后来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事和思维方式。绵羊说,朝过台你才知道什么叫无助,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个人如果经历过无助和绝望的时刻,还会害怕面对生活中的点滴困难吗? 所以, 来一次朝台吧!如果你的生命苍白,就让朝台给你添加一丝色彩;如果你的生活沉重,就让朝台为你释放一次心怀。敬重信仰,敬畏自然,感恩生命,走在朝台路上,你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回来之后,我发了一条动态: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就是去年朝台结束时发誓再也不想重复那样的痛苦,却在今年听到朝台的消息时又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我期待,下一个伤疤的到来。 ——完稿于2018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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