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你走过一个从未见过的日子。 你退回出发之处， 重新出发。 你会觉得它是一个曾经死去的日子。 它曾经高过你肥硕的胸脯 和胸脯下的种族。 为了日子，旋转肉身。 那静止的世界也曾收取过 你放走的河流。 这具日子在纸片中哺乳着 你的疲惫。你的字母。你的荣光。 它熄灭在你 每一次出发之前。 2017.12．2 [2]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年复一年，那曾经的桥止于唇齿 河流丰盈或枯竭 欢乐碾过远方 残缺的想象回避群山 迷失的风暴奔赴坚固的记忆 从喧嚣里出发的人太容易折断身体 免于自由之苦，敬畏却高过简单的雨水 而酷热与寒冷中都有潜伏的声音 都有脱离天空的羽毛 有时，火光使星空 暗淡下去。金属四处出击 击穿思想，一起消失 先知说，一切止于至善。那些 震颤的时间 何为不朽之物 2017.12.2 [3]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猛一看，心里一惊！ 河里站着的废弃桥墩，像一个人—— 不与谁为伍 仿佛对所有人都已经失望 河水流过它 像被它放任流走的人生 苍茫涌上来。还有多少不为人知。 我背过身 好像这样就躲开了人世的疼痛！ 2017.12.1 [4]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什么猛兽揪住殉难的风 什么血肉钉在河中央 一排排积云层伏了下来 花瓣飞不出我的嘴 那漫无变际的时间里有谁的百年孤独 可以下我的残酒 十指相扣，解救过期枪弹 剩余的情感要留给水下的沉船 2017.12.3 [5]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再没有白色的鸟飞临，深深沉睡的水面 也不再有什么光荣 它们被截断在往事中 而抚摸你 眼睛的时候痛向着你的宁静流淌 “二十年前我们也坐在这里 那时根本没想到两边的稻田成了楼宇” 发小望着拆除桥面的黄家桥 “那时我们在桥洞下听雨 风把两岸的芦花吹成飕飕抖晃的帆” 是啊，我们一直走在泅渡自己的河上 洁白而沉默 金家河，你说你蔑视狂奔的城市与欲望 但你无法藐视裸露于水面的桥墩 和桥墩下淤泥的黑暗 你是多么荒谬 2017/12/2

[6]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像一座废弃的教堂。白鸟依旧 飞翔于头上 里面有唱诗班的声音 滚动如潮汐 朝霞灼红 它们要把上帝送回上帝的天上 自己留在污浊之水中 如悲哀的牧师 受难吧—— 这一座废弃水上的桥墩 如同废弃于尘世的自己 而勉强让今天 为自己致朴素的悼词 2017/12/04

[7]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断崖上挂着落日，黄昏拖宽了河面 废弃的桥墩站在水里 只有激流仍深爱这些残骨 投送浪花 马队走远，种田人洗脚进城 庄稼和高楼争夺这片土地 江鸥栖息青石板上 它们是桥墩上的常客，和一条河流 拥抱无用而颓废的美 它曾经渡过那么多人，没有谁能记住 流水穿过桥洞的声音 岁月破旧 唯有水不重复昨日的哭声 2017.12.5

[8]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而桥墩如悟道者 身穿简朴的圣袍 反复接受河水的洗礼 我常常试图分析它的缄默气质 在此祭奠谁? 在激流中垂钓，我们各自暴露—— 这些桥墩始终无动于衷 而我的祷告也无法将其激活 2017/人12/05

[9]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麻雀在裂隙中啄食吹来的 草籽 我喜欢它振翅起飞的 刹那 芦花蓬松而颓废 云会投影在身边却从不低头 从未见过此岸又或彼岸 我用锲入流水的坚实 证明价值 忍受冲击和侵蚀 我与河床格格不入 没有声音是一种惊悚 我以为 我是沟通的支柱 不知道 这世界已放弃了沟通 影子 交给流水 看着它扭曲却 不能冲走 开始怀疑自己的 站立 也慢慢懂得流水的疼

[10]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河面，并不宽阔 它站在那里，象一根坚硬的鱼刺 卡在河的喉咙里。—— 流水的疼，从我的咽喉滑过 没有谁关心它的存在 关心它的完整，残缺或者明天 关心它没入水下的隐私和秘密 也没有谁，关心我 ——其实，我们都不需要 现在，我们都站在河里 站在河流的低处，用尽最后的气力 把苦难，卑微和余生埋得更实更深 放下抗争，向流水，卵石与风暴和解 起风了，一个打渔人站在船头 迎着风，奋力抛网。一网接着一网 他仿佛，要打尽这河流的忧伤 废弃的桥墩，在远处 沉默着。有鱼，跃出水面 ——河水，在静静的流淌

[11]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更多时候，它像时间的硬物 露出沧桑 带着钢筋铁骨把人类的软肋触疼。滚动而来的流水 年复一年，失散的流逝将一条河抛远 人心之上的追溯要停泊在哪里才可以呢？ 荒诞不经的历史被埋伏的深浅不一 退后在它的轮廓 有无处可逃重物压向身体，仿佛时光恍然而过 它替命运承受的也要被我们再次的 见证一遍 或者犹疑着整个世界才能够靠近 最真实的部分 2017-12-5

[12]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不是蹲着。更不是躺着。它们用 仅剩的骨头站成一排。隐约可以看出 要去的地方，但肩膀上 没有一条通途把它们连在一起 以落日的胸怀，经过它们时是不必哭出声来的 离群的鸟停在这里，偶尔叫上两声 也不需忍住悲伤。它们收起倒影 把呜咽交给漩涡吞咽下去 让漫不经心的流水代替它们走到终点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佚名） 疑云散去，季节脱落，它不死于经纬 骨头中有未奏完的乐章 要去远方。但远方已走得太远 没有一条通途可以连接，只有落日的黑袍 容纳它的哀鸣。它的孤独没有影子 它没能使河流增加或减轻伤痛 只有无声的嘶喊无际无边 鸟类低飞而过。远山和万物静下来 漫不经心地与它分离 2017.12.6

[14]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河里飘满人的身体， 仿佛天空飘满了星辰。—— 有人被稻草搭救， 有人被岸接走， 而更多的人，载浮载沉，随波逐流。 从无数的溺亡者中，那个迟到的 落水者，借助偶然之力， 一把抱住了废弃的 桥墩。——但他不是尾生， 他抱住桥墩，缘水而转， 不是为了等待爱情，不是安慰求生的 本能，而是苦水无涯， 他终于在没覆的遭际中， 找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 被世界抛弃的知音。—— 现在，他抱住桥墩，像抱着另一个 自己。水冲不散河中交缠的影子…… 他们的废弃如此坚不可摧， 仿佛水只以无尽的流动， 就可以将之竖成一座纪念碑。 2017年暮冬

[15]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这么冷，是为了 等待。过期的，杂草丛生的 水或波浪，想的只是昨天 昨天睁着一双瞎眼 在天空露出默哀的神情 云儿好看，鸟儿也好看 它们在水里飞翔的样子也好看 “想念一个人久了，一定会重逢” 我知道重逢的地点 是无路可走处，失眠就诊处 和失败相挽，频秀恩爱 再大的风潮，也不影响这一生的搁浅 你不再经过和观望 再见了，再见。 从遗忘到孤单 [16]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我的前世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忽儿，我担心 阳光会从粗砺的裂缝中溢出 一个失去了自己某部分的人 许多不幸的碎片在黑暗里散落 流水茵绿，但没有绿透 还要再经历一些无望 和一些无望的挣扎 才能让自己垂直于阳光的立面 没有阴影的河面 是无人的河面 是无物、无今生的河面 [17]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嗯，不可挽回 还有阴影陪我 不能游动，我身体上也长满了鳞片 有些事实，就像谎言 被一一拆穿，拆散 不要去追溯烙印的历史好吗 有我来暴露荒凉就够了 这样的剧场总得有人或物来表演 每到深夜，记得想赤裸的我 星月最能佐证： 我，是最能忍受岁月的物种 [18]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我要握上月亮， 一张薄纸片那么想 我只要月亮和我紧贴 只要他的温度 哪怕他就因为一个拥抱 焚烧了我 我要握上月亮 我周边的河水，河水中的我 也这样想。无法淹没的除了鸟声 还有无用而深受牢狱之苦的画面 月亮越升起，越让人担心 都来逼供，这么久了 我握到的，只是他的光芒罢了

[19]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在一个中年女子的笔下，河水应是清浅的 即便处境各自不同，河对岸也应有屋顶 无论晴天还是雨天 抬起头来，可以看到烟窗、天线 和窝在檐沟中的，潮湿的小鸽子 小路尽头立着ㄧ两张长木椅 在她刻意压低的声音下方 掉漆的肩胛骨、锁骨下苍白的皮肤 清晰地，透过红色毛衣浮现出来 没有人感到有何不妥 此刻的河岸与任何时刻的河岸一样 狭窄又空旷，嘈杂、冷清、空无一人 她不断撕下手中的纸页，不断地 把揉成团状的物体抛向远处 河水清浅，尚自流动 几根废弃的桥墩默默看着天 一定有什么随着年纪的增长发生了退化 眺望远处，她伸手在纸上造了一小段引桥 饥饿让她敏感又无力，鞋底塞满沙子 站起身來，她再也没了与人交谈的欲望

[20]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此时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你已提前跃出船上的窄窗 匮乏的季节何以有如此奇妙的景象 当我犹疑，已经比别人多活了一会儿 朝河床的方向滑下来，撞击阳光 我的影子尚逍遥在你的某个节骨眼上 我如此有心，能隔着沉睡的道道屏障 摸你的指尖，感觉到自己的温暖依旧如春 在桥墩上方时常幻现弓状蛇影 一生穷于踌躇，听觉里落满细沙 距离只是遗忘的接生床。河的呜咽错落有致 如同一个临时的节日舞者和饮者都乱了分寸 我离开时间自在地开门而出 避开喧闹能够与你相遇。灰尘在水之上 房间叫后来者吃惊；眼睛也不再眨 一本半旧的书让风读到黯淡的章节

[21]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刮了好一阵秋风，冬天就下起雨来 下满了我所有的期待 然后，冲垮了那座桥 零零落落的 我望着他 我害怕，裂缝里生出光来 河水不再流动，渐渐淹没我的喉咙 挣扎和哭泣都无法剥离 始终无法判断，碎了一地的是黑暗 还是心脏 水草很柔软，开始凋零 我听见它吟唱圣经 废弃的桥墩、空气还有许多星星 收入囊中 我身上长满了羽毛 轻轻的，飞走了

[22]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桥墩将自己站成 一身枯骨 紧贴水 水是女孩的最初 栀子花的香 在这永恒了的“废弃”里 桥墩紧咬牙关，它怕一吱声，水便真的流失了

[23]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为水而生的人， 当你无可选择地站在水中， 你一度拥有的那网状结构的头颅， 曾普渡过多少行人、马、车辆和落日？ 现在，河水汹涌如斯， 只因河流改道， 你被他们割去脑袋，弃之如孤魂野鬼。 现在，河水绕一个大弯， 通向更繁华的所在。你像另一个刑天， 独守着内心的荒僻和苍凉， 从肚脐以下，摸出一柄愈来愈浑浊的 干戚，舞得风声水起。 你不相信众人离去的地方， 就没有美景和天使。你不相信破败的 河岸就不是岸，那陆地上的村庄和 大水瓮，依然需要岸的索引。 现在，水因为被新的渠道拐走， 露出了泥沙蓬乱的河床。 你更高地站在那儿，只为了让曾 生活于此的人，能找到凭吊的遗址。 2017.12.7

[24]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拉开眼睛上的大幕 通道里的灵魂开始接受审判 舞台上站立着纸糊的桥墩 构建一场大河里的激流澎湃 虚幻的大河通过声效表现的如此宏大 舞者用手和腿表现着船的乘风破浪 天幕上乌云翻卷中飞过的鸟 站立在被河水冲走桥面的桥墩上 抖掉的羽毛在桥墩的漩涡中打转 低廻歌吟着“啊朋友再见” 道具师纸糊的桥墩在虚幻的大水中 坚挺的站立着 没有桥面，没有行人和车辆通过 成了一道可以传世的风景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幻境的追光灯点亮 照在“静静”地河面上 ...... 2017，12，08

[25]河里站立着废弃的桥墩 经年走过一条河 站在河岸这边不想摆渡 看着过了几十年也不曾长高的桥墩 河水不紧不慢的穿行而过 几只鸭子用坚硬的嘴巴啄吸着桥墩上的苔藓 鹭鸟站立在桥墩上，硕大的眼睛紧紧的盯住河面 水下的波动引来鹭鸟的一次次俯冲轰炸 鱼儿藏到桥墩底部 这里成了生灵的避难所 战争正在轰鸣的警报中深挖抵御的战壕 洲际炮仗的核爆把构建的桥面毁垮 残缺的桥像一具浮尸 任由狂怒的河水拍打，抛起落下 不再有荡起双桨的歌声在河上游走 桥墩上安装的雷达，在日月间无缝隙的扫描 从卢沟桥到鸭绿江大桥 长白山天池口飘过一朵白头山的云 桥墩上的螺蟹悠闲的栖息 忘却了隆隆的炮响和履带碾过的巨震 雄赳赳的河水放慢脚步，如溪流般轻摇水面的摇篮 哼唱着，与河里废弃的桥墩唠叨那些旧日的家常 20171208下午15时

[26]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独木的桥面也已卸走 连同旧有的 被雨水浸渍的光泽 无论朽尽的 还是未腐蚀的 都改作了它用 只有桥墩废弃在河道里 舒展着 保持一种行走的姿态 就仿佛 不肯死去的灵魂 河水清冷 偶有粼粼波纹的光顾 除了关照 曾有的阵痛 不再多说一句 暖心的话 河道上游 车辙嵌着荣耀的泥土奔驰 寂静的村子正在大兴土木

[27]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信徒，都有一个取经梦 站在河里废弃的桥墩，也有 经过一条河流时，它贪恋那里的流水 贪恋水面上的波光粼粼，和落日的黄昏 离开时，遗忘了桥墩。—— 一个人在水里站久了，难以自拔 取经的人走了。带走了桥面 带走了桥的行走和光阴，秘密和风声 桥墩站在那里，象一个朝圣的人 逆流而上。万物静默，流水殇殇 一只水鸟，从落日里飞起 剪影，消失在桥墩朝拜的余辉里

[28]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它们与河岸的几枝残荷对视 站在水里。被冬日的暖阳挽留 一对白鹭捎来田野的消息:水正在消逝 青苔铺盖，迟暮的桥墩变得柔软 那些曾经渡过的人们不知所踪 两岸生长出高楼，透过行道树看到 江面支离破碎。黄昏漩涡一般运动 每一帧画面的血色迅速地趋于饱和 仿佛那些留守老人，用几根残骨 消磨着流水。一条河流短暂的撕裂之痛 我的老母亲，在失去她的男人之后 坚持站在河里，截留来自上游的记忆 2017.12.10

[29]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有一条原始的水光向北而去：运送的云朵是白色蓝底的 一块碎花布的绸子裹住狭长川道，有风时，皱起的波纹 会挽留人间景象。河床上苦籽蔓小小的花朵卸下阳光的 粉尘。只有废弃的桥墩刺破风，流水的手指伸出来的空 水中的部分，拒绝修饰和噬啮的空气——已经没有过往 流水不管不顾，兰斯顿.休斯、何其芳、雷蒙德.卡佛和 多多都是河边的发呆者，像桥墩一样试图深入水的里面   今天，我来到岸边，不知给河水说些什么。对面的旷野 铺向辽阔的远方，水下的鱼在桥墩的阴影处相爱，甜腻 而隐秘。这物象的河流是柔软的，坚硬的竖起来自己的 表达，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你知道，一条河的远方是 我们需要探究的，来处也是。涤荡的时光清白没有字迹 它的硬处锈迹斑驳，有别于草木和花朵。我的叙述中心 在于一条河、河岸的发呆者，都有硬或软的呈现在人间 2017.12.10

[30]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哥特式的迷雾蔓延开了 我在这样想着 用我的孤独喂盘旋的乌鸦，即使没有乌鸦 月亮斜出 谁都看不出那些死亡飘荡的天空 是风，它有多近 再或者跑出一个古罗马斗角士的妻子 把自己摁在水中去赌 活着，月亮斜斜。北山之下小城枯枝寂寂 死去，月亮斜斜。北山之下河面漫过了寂寂桥墩

[31]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一群人的肩膀，扛着枕木 时代呼啸而过，一代人膝下 坚如磐石，庙堂愈背愈高 河里，废弃的桥墩像 铁了心的秤砣，蹲守不起 一口废油井，被欲望的机器 喝干了血液，一座沙化的城池 被人心的风沙，淹没了身影 河里，废弃的桥墩像 锈浊的铁锚，寸步难移 一条改道的河流，丢失 稻花飘香的两岸，一个佝偻的 乡村，城市的高楼辗压天空 河里，废弃的桥墩像 沉沉的铁骑，踏响着流水 一处缪误，桥成了断桥 路成了陌路，一曲断腕的悲歌 骨骼坚硬，却遭命运的废黜 河里，废弃的桥墩像 时光下的蛋，拒绝夕阳孵化

[32] 那些废弃的桥墩 那些被新技术力量甩下的，被道路抛弃的 被年龄裁下的，被时间压碎内脏的 被赋予过光荣与梦想，被决心书撼动过的 被爱情燃烧被婴儿的笑容抚摸过 也或许被侮辱被欺凌只有沉默的 雄性的气息，和空荡荡的乳房 仍就背负禁锢的咒语。活着还是死去？ 连回归尘土也不能够，靠近一家烟火也不能够 连嚎啕几声，痛快地洒一场泪也不能够 水是情人亦是杀手，就那么不紧不慢戳出刻刀 磨难无穷无尽，如果高兴也可以是桃花朵朵 哪怕补一补苍天，填一填塌陷的地坑？ 一个桥墩终于借着浪涛破出了声音 路过的一只蒲公英，也可能就是癞头和尚 带它上路了—— 若干年后复回水中央，水浅而锈 兄弟们懵懂如初，唯它周身写满了字 像疼痛像呻吟，像风吹开了秘密

[33]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一个女子，桥上逡巡了半夜 天亮前抱着一颗星星，跳水 几天后桥坍塌了，有人见过 白衣的女人，夜里曾坐在桥栏 废弃的桥墩，站在河里 像一个披着灰袍的老僧 流水穿行，一片哗哗的诵经声 “此岸泥泞，彼岸是否阳光 此生苦难，彼生是否幸福满盈” 一生饲养炊烟的母亲 最后被一缕轻烟带去天空 父亲迎风，最后的一网 网住落水的夕阳和疼痛的水流 我在秋水微凉时归来 抱住桥墩的影子哭泣长叹 记得当年出走时莲花摆渡 而今一头乱发如枯槁的荷叶 心如莲蓬多孔，微苦

[34]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想趟水过河的人 被河水折服 恋于水，依于水，护于水 强壮的身躯挺拔于水中 肌肤之亲折射出珍珠的璀璨 日复一日 滞留在水中的人成了一个 单调的字节，吐出的气息如破碎的雨滴 水，向着未知挺进 趟水的人裹住自己的双足 站立是姿态，废弃是宿命，桥墩是伪命题

［35］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是被过往的流水遗弃的 木讷的 一副落魄的陈旧模样 河水寂静无声 似乎这一直保持的沉默 可以隐匿 更多的秘密 芦荻摇曳 水雾心照不宣地升腾 借着暮色水印 河流重获村庄的旧影 荻花的往事弥漫了河道 便会有 重叠的人影显现 他们搬空村舍 欣然接受黎明的邀约 河水汤汤 直至灵魂中的村庄拆成废墟 显现的人影消逝 空余斑驳的桥墩 独斟自饮

[36]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考古学家没有测量过 是唐宋元明清或者更早的智慧 时钟已经不能行走 晨曦和夕照无法撩拨激情 宫殿是她的一切，也许是主宰 那些年，集一身的荣耀 聚光灯、英雄榜 和大国的工匠精神 无数个缠绵悱恻的夜晚 只为一个字坚守 只为一个人守候 只为一个承诺负责 一个使命完成 一场战争结束 旷日持久地忍辱负重 铸造了你的名字 过往的人们都会蹲下来仰望你 默读无字的碑文 感恩过往的英雄 让后代重温历史的凝重 [37]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我敬畏所有废弃的桥墩 还有曾经在我梦里漂浮着的木板 我们常常说万物有灵 没有桥墩承载,人类的悲戚无处可诉   那些长长的浮木板 在我梦里晃荡一次，我便心惊胆跳一次 我看着宽宽的河床发呆 将绝望和发狂深埋在波涛汹涌的水底 在梦里长出一对天使的翅膀，完成一次又一次超越 用逍遥派的凌波微步到达彼岸   那些漂浮的木板早已孤身远行，了无影踪 这些虫草蝴蝶，这些花木扶疏 这些在桥墩上偶尔歇脚的大雁、孤鸟 这些烟雨云朵，这些一闪而过的流星 都如这废弃的桥墩，为生而来 却无法选择为谁而去   白了头的芦苇，默默流出风烛之泪 废弃的桥墩上,所有的目光都在做最后一次告别 我们的忧伤，如这奔腾的河流 永远不知哪里是我们的将来

[38]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他常常望着被河水囚禁的自己 像一出悲剧又像一出喜剧 “我就是要站给他们看”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淤泥又一次 深埋他的喉咙 他无数次请求月光给他剃度 月光指着他的影子说：向后看 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 却看到了每一滴水、每一条鱼、每一颗莲 都在祈祷，生长，消失 多年后，他依然站在那里 当别人说：水是从西往东流 他笑了 2017.12.18

[39]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1 悬崖上，老鹰正用喙 拔掉所有爪子上 老化的趾甲 那一刻，他动手扇了 自己耳光 2 黑夜总是揉着疼痛的乳房，牵着 还没有发育好的月亮，赶来 看他如何从河岸两边 抽出树的年轮 捆绑住河面上的阴影 再让风吹走所有多余的碎屑 复原出他曾经的前身 3 他弯腰，贴着河面 像滚子在粘取衣物上的毛发 他的浑身都粘满了，装在瓷器里 的脚步声和车马声 每当此时，他就涨红了脸 对着萤火虫傻笑 把它们当作最好的花炮 直到阳光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 砍掉他所有的快乐 只留下残垣的自己 4 现在，他当着太阳的面 请求河水把自己撕碎 5 他曾亲眼目睹小水杉，颤抖着身子 在教堂一样的树林中 祈求妈妈早日回家 同他一样被制造又被废弃的造纸厂 连带那条荒芜的小路 也像离家出走的少年 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无人问津 只留下时间炙烤过的痕迹 6 老天饶的了谁！ 他曾经无数次这样 绝望的安慰自己 7 如今，他老了 流水一样的心肠 月光一样的面容 从鱼到鸟一样的目光 再没有谁能把他收走 2017.12.15

[40] 河里站着废弃的河墩 宁愿冬天更久一些 冰冻让你和岸连在一起 断臂的崖直上直下，孤鸟的遗产 时间在此隐去性别 狂乱讨论某首诗的出生、老去 蝴蝶毫无征兆的出现，星星纷纷坠落 奇迹在你的左额出现 你挥手弹掉 尽管你不能回头 也知身后的世界深不可测 [41] 河里站着废弃的河墩 你曾是众神的玩物 如今隐姓埋名 爱上这里的一切 用赤子之心皴擦自然的繁衍 歌声遍及水面 那些被封印在骨头里的心跳、喘息、目光 全部绽放 如同你赤裸的身体 透明的灵魂

[42]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毎一具身体都有被抛弃的时刻 而我即使长袖善舞，也唤不醒你 这假睡的人 我借用了你的名字 写下这些诗句 字里行间充塞着你铁青色的脸 那隐隐作痛的寒气

[43]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它们将会遵循一种残破的秩序， 在水里继续练习泅渡和倒立。 它们参与并改变了人的生活， 它们仍将改变并参与人们的生活。 它们曾把岸连在一起， 现在，岸把它们围堵在水中。 桥孔不见了， 它们并未走到一起。 等距离地，它们浮游在水中， ——它们不会比它们的影子更重。 水涨了，它们就矮下去， 水一退，它们又露出挂满泥沙的身体。 它们各自为政，又彼此勾连， 水是见证者，更是过客。 它们是谁？多少年了，为什么仍 站在水中，眺望着空无一人的村庄？ 它们被抛弃了， 但抛弃感并未使它们放弃自己的存在。 它们曾参与并改变人的生活， 它们仍将改变并参与人们的生活。 2017年12月20日

[44]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漩涡中飘浮着蓝色 流水记得住每一张亲近的脸 你在勾画的一幅速写上，随手记下 "千年碑石，每一个印记 都值得被歌颂" 像那些老去的乡亲 早已说不出当年的豪言壮语 但骨头拉动时发出的声响 依旧清亮 而水是世间最重情义的家伙 像守着那年立下的誓约 哗啦哗啦，绕着桥墩 不舍昼夜

[45]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损毁了那座桥，再也回不到童年。 日复一日，曾无数遍走过， 越过桥下湍急的河流， 一次又一次， 探望幼时的自己。 却又总在归途迷失。 身体的年轮在增长，水面映着的 仍是少年的影子。 背井离乡的路， 柳叶仍在风中轻飞， 分不清是被抛弃，又或 是更为幸运的逃离。 损毁了那座桥，再也回不到童年。 那一天，黄昏坍塌了， 自己也已老去。 河道里废弃的桥墩， 是记忆唯一存储的命根。

[46]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依旧站立在河里，尽管河水几近干涸 山崩地裂时你飘到了遥远的彼岸 一句话含在嘴里已经许多年了 语言的棱角开始融化 风犁开冰冻的河面 隐约中看到河里废弃的桥墩在冬泳 将高耸的霞光拉到身后 在河面上成为一道影 翘首的桥墩向逝去的远方望去 幻觉的河水海市蜃楼 远去的桥面结队归来 一段段攀爬回苦等的桥墩 桥墩的坚守包裹着落寞和悲伤 期待融进了筋骨的血液 成了生活的态度 照耀着桥墩周遭的沼泽和孤独 2017 12 22

[47]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剥落、爬着青苔——注满的水泥比消逝 更黑，并泛出深灰和暗绿 肚腹里，滚滚的车轮—— 走远的脚步深埋而无声 有一眼我看到它，像突然看到 独居老人的前额长满皮斑与皱纹 半身浸泡在河水里，半身在空气中 只有看得见的流水和看不见的沧桑抱住它 我已无话可说—— 废弃的过往桥墩一样封住了我的嘴 2012.12.22

[48]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不是所有的日子，都能在 记忆里成像，透镜相反的球面 往事过焦成虚像成实像 日子是欲死欲生的冰河 越河而走的黄昏在冰上打个结 搁浅滑音，恐慌秋菊 掩埋一夜乳白色的梦 当我将记忆灯盏 移到往事位置，白茫茫的河面 立着废弃的桥墩

[49]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西风残暮。你汲着烟，一盏接一盏点亮星星 不当和尚也撞钟，深知水性就不必惜墨如金。 光阴动辄500年，也不过头上簪朵野花事。 揭开符咒的高僧已在来路上。 “你废弃的样子，看起来更舒畅！ 时间停下来，美才会开花。” 而你先被一片落霞唤醒，等到另一只孤鹜 伪装成泥马渡康王，水里江山起伏。 但不必要什么荣华做证，辰光壮丽 也要预留一片废墟，拯救落水的月亮。 你自觉熠熠生辉。水命就沉于水 这是理想的墓地 你日夜凝视的镜子。毫无血腥气 重生不一定非要厮杀。你拈花微笑。

[50]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一整个秋天我都站在这里 晃荡着光秃秃的脑壳，像一具游魂 悬浮于百米之隔，面对冬日僵硬的河面 我每日都在检视自己扭曲的颈脖 每当亲吻一次摇橹的浪花 我就会掀开饥饿的肚皮 我的插曲早已在翻修的历史里隐姓埋名 我的心脏曾今负荷发光的电管 我幻想在虫洞醒来，在晨曦的第一时刻 我可以倾听岸上撒尿的声音 正如我耗费一生的光阴 只为了旁听树叶飕飕的哀鸣 像一个弃儿，我只能昏睡在这儿 只有微风吹拂我灰白的脸颊 只有夏日的磅礴大雨 能够洁净我龌浊的肉身 就像一轮满月抚摸我坚硬的头颅 我的耳朵里才会长久注满离人的哀歌

[51] 河里站着遗弃的桥墩 仍审慎横渡。去彼岸 绝不顺流 顽固信念排开步伐 涉水。每一步都如纪念碑 挺着。英雄沉默 还说什么？ 谁有这样不沉雄心 灵魂深处那些坚硬 没有支流 象征凝固。无陈述 不是虚构 路已经走过 再不需要什么桥 2017年12月23日夜 [52] 河里站着遗弃的桥墩 难道不是一队圣僧朝觐 水已经寡言。天亦阔阔宁静 沉潜多年。终于走到近前 难道不是一句真言 大彻。由心往返屡渡 你在高高蓝天 你在深深碧水 你在提供着什么 你在寂护着什么 那样坚韧 向晚，当你别过黄昏 在黑暗中持着吉祥 无边无际。你世界太大 脚下莲花繁盛 2017年12月23日夜 [53]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窗口再也容不下更多的燕子。凌乱的飞翔 不断把巢穴，从高处降下，贴近烟火的部分 翅膀已经成为黑色，贴近流水，会有一些暗伤 淹死叫声。那个画燕子的人，背影冷寂 撕开的身体，像一只饱满的萝卜 崇山已把一部分死亡收进地下 一些路，路过河流，也路过祭奠的花瓣 那支被丢进干涸河道的画笔 曾描绘过半只乳房，和一座桥墩 涟漪溢出，从40年前的水面 一直深入地下，枯骨沉默 不泛起一滴水花 那些不断被目光修正的水，以及 不断被水修正的目光，一直搁浅在 一间茅屋的屋顶，以及屋檐上的巢穴 没有谁会从对岸回来，甚至燕子零乱的飞翔 只有那个背影，被风越拉越长 画笔斑驳，干涸成一段河道 两岸，再无水的消息

[54]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没有什么是完满的 ——残缺世界里，完满是一种疼痛 桥墩，它更像是桥墩 站在那里，河流是虚拟的 流水反复失真，带走了碧波和荡漾 宽阔，越来越小 岸在流动，岸已远 荒芜丛生。冰冷的钢筋，水泥和沙子 紧紧地抱在一起。它们要抱紧 风霜冷月，天地乾坤和人间悲情 在沉默中坚守，向死而生 目送，流水远去 废弃，是它存在的最后理由 ——从此岸到彼岸，我也是

[55]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风雪浓密。甩开远山，村庄，河岸 独抱紧孤零零的桥墩，看不见的骨折。 它真的从未安慰过自己 载过的重量下落不明 雪太轻了，像顽皮的童帽 它要跳起来，笑出声来 它赶紧看看四周，捂住了嘴

[56] 桥墩站在河里 已经很远 从前的泥沙 鱼虾 偶尔飘过的 小动物尸体 桥墩站在河里 我站在桥墩上 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这和当年的情景 没什么大的区别 河水业已干枯 我随手弹出的烟头 停留在 石头与石头间的缝隙 再也不能和那位 因为漂亮而投河的妹妹 随三月的桃花 飘向大海 暮霭低于河床 桥上穿梭着 过往的人和事 只有我能不湿衣襟 完整的跑过河对岸 村庄不问节气 炊烟似人间 桥墩站在河里 脚下流淌着 昨天的河水

[57] 河里站立废弃的桥墩 你所说的米粒，稻草人 和歪斜的流水 正试图从阳光里 掏出沙粒间的春秋 我记得那松懈的 对于抵达早安的橘子 拨开曾有的花枝和对岸碧草的链条 吱吱呀呀的呼吸就在眼眶里 盖上一道邮戳的裂痕 钟表的滑道 继续传来银耳煮沸音 菊香编进白云 老墙根的轰鸣划过泥土的编程 控制不住风吹的方向 这里将荒废水草的缠绵 和一条鱼假寐的幸福

图片：蛰伏的蛇/老沬/乐乐乐/网络 文字：异乡人的黄昏诗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