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出海拉尔市区向北而行,在摇晃的车上我打开电子书,读着老舍先生早年到访呼伦贝尔写下的散文《草原》。“远远地望见了一条迂回的明如玻璃的带子河!”他用干脆明晰的文笔,首先把莫尔格勒河的靓丽展示在读者面前,还当场即兴感叹莫尔格勒河为“天下第一曲水”,让这条河美名远扬 。
到达莫尔格勒,先看到横无际涯迷朦的草色,继而便是一望无垠的碧绿。在蓝天白云下河水曲折蜿蜒,这便是莫日格勒河了。那河水果然曲得奇异,曲得妙绝,如遗落人间的绸带。

站在观景台上远眺,但见日光之下,银波粼粼,仿佛天神以巨笔在绿毯上写了一个又一个“之”字,又不停地写了个好几个“S”,而且笔意不断,气韵相连。


老舍先生冠以莫尔格勒河“天下”的美誉。我初闻时颇不以为然,以为天下曲水多矣,何独推崇此河?及至亲临,方知老舍先生所言不虚。


河畔的原野上牧民骑着马,慢悠悠地赶着低头吃草羊儿。蓝天白云、绿草茵茵、缓行的羊群,构成了草原上赏心悦目行走着的风景,而河水在一旁静静地流,似乎千百年来从未变过节奏。


我沿着河边,脚拌绿草而行,每一步都见新景。方才河水还在东面,转一个弯,竟又到了西边。这弯曲的河水好似有意与人嬉戏,忽远忽近,忽隐忽现。


河道宽处平静如镜与草原无缝衔接,又似绿毯上闪炼的银边。窄处水声淙淙,如诉如歌,随风飘荡的朵朵白云倒影在水里,倏忽即逝,不留痕迹。


岸边的木屋、羊群、草地、小路、炊烟袅袅的蒙古包如诗如画。迎面而来的风,凉爽直透心脾。想想,这河水发源于大兴安岭西麓,一路汇集无数泉溪,穿越茫茫草原,滋润万物,却仍如此清澈甘冽。草原上的河流不同山川中的激流,她不急不躁,从容不迫,在这平坦之地走出最曲折的路径,仿佛是要尽量多地拥抱这片土地。


山水有大美而不言。同样,莫尔格勒河也是不言不语,只知道静静地流淌。牧民的马头琴声随风飘荡,苍凉而悠远。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流水声与琴声,一近一远,一柔一刚,人与自然的场景和谐得让人心醉。


此行莫尔格勒,首先领悟到的是老舍先生的文字与草原、河水和人的心境会有一种美好韵律的吻合。正如他所写的“这次,我看到了草原。那里的天比别处的更可爱,空气是那么清鲜,天空是那么明朗,使我总想高歌一曲,表示我满心的愉快”。


此外,还领略到老舍先生写莫尔格勒河细腻的文笔,让人倍感舒服。“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绿的,小丘也是绿的……不用墨线勾勒的中国画那样,到处翠色欲流,轻轻流入云际”。在文章这种境界氛围里,连骏马和牛羊都有时候静立不动,好像回味着草原的无限乐趣。


毫不掩饰地说,我特别喜欢那河水的转弯处,它所形成的一个个牛轭湖,如同大地的记忆,固执地留存着河流曾经的轨迹。老舍的文字何尝不是如此?先生笔下的那些胡同里的吆喝、茶馆中的闲谈、四合院里的悲欢,都被他一一收拢,成为民族记忆的活化石。而莫尔格勒河,在他的笔下始终在草原上刻下自己的年轮,让过往不至于全然消逝。


曲水静流悠然见,再通过读老舍的文章我忽然明白,莫尔格勒河之妙,不仅在于其形之曲,更在于其神之静。在这喧嚣世间,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与姿态,不随波逐流,不争不抢,却成就了最动人的风景。


夕阳西下时,整条河变成了熔金之色。有游客在岸边,在观景台上挥手放声呼喊,声音的回响苍凉如水波荡漾。我又想起老舍在他的《茶馆》里写的:“人啊,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眼前的莫尔格勒河,不正是自个儿成全了自个儿么?在平坦的草原上,硬是走出九曲回肠的路线,不为取悦谁,只是遵循内心的流向。


风声阵阵,水声淙淙,仿佛在反复吟诵着某个名字。是老舍?是呼伦贝尔?是莫尔格勒河?或者只是岁月本身的声音,流过广阔的草原,流过所有生命。 莫尔格日勒河给我的启迪,过日子要像河水那样平静的接纳或放逐。不必拒绝任何投奔其中的事物,也未必强行挽留什么。逝者如斯,而河水长在。莫尔格日勒河不仅是我眼前之河,却成了我心中记忆之河,这便够了!



(图文于2025年9月8日)
展开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