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会 ——谒见席慕蓉老师纪实              文/荆爱武         2017年8月31日，注定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日子——我有幸见到了崇拜三十多年的偶像席慕蓉老师！         这次，席老师带着爱子安凯一同回乡，主要是为其外祖父的铜像揭幕仪式而来。席慕容老师的外祖父乐景涛（蒙古名慕容嘎），克什克腾旗热水塘人，生于1884年（光绪十年）。其父乐山，是克旗管旗章京。乐景涛的妻子是蒙古王族宝光濂公主。1915年，乐景涛在克什克腾旗经棚镇创办了该旗第一所蒙古族小学——萃英小学。此后，又在克旗建立了蒙古骑兵队（即内蒙古人民革命军的前身）、设立蒙古骑兵军官学校。1925年——1926年，乐景涛曾率部与冯玉祥的国民革命军共同攻打热河奉军。作战时一路打土豪杀恶霸，声威远震，深受百姓拥护。同时，乐景涛在他组建的学校和部队中宣传先进思想，大讲民主平等，为争取民族民主解放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在萃英小学建校102年之际，家乡的人民为纪念学校的创始人乐景涛，为其铸造铜像以示缅怀。         席老师此次行程是8月29日号抵达大陆；30号到翁牛特旗，在旭日副旗长的陪同下参观乌丹博物馆和张军的古代艺术私人博物馆；31号到敖汉旗，在旗委书记邱文博的陪同下参观敖汉旗博物馆和新洲私人博物馆；31日晚在赤峰做短暂休息；9月1号，受老朋友北京民族大学教授贺西格先生的委托，为他的家乡克什克腾旗白音查干小学建校80周年庆典做演讲；1号下午至2号去西拉木伦源头；3号至4号访问克旗白音查干牧场仅存的两位铁蹄马牧马人宝音达来和钦格勒，考察成吉思汗铁蹄马的现状；5号在克旗经棚萃英蒙古族小学参加建校102年庆典暨乐景涛铜像揭幕仪式；6号在赤峰与有关人士洽谈出书事宜；7号返回台湾。因为我的老同学白凤斌先生（《赤峰画报》社社长、赤峰市摄影家协会主席）负责席老师此次大陆之行的全程接待，所以，我才沾光能见到席老师。真是有幸有缘！         8月31日上午，接到同样迫切希望见到席老师的另外一位老同学于艳梅女士（赤峰学院教授、中国礼仪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的电话，我这五十几岁的人，兴奋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年轻人要见偶像时的激动不已！当晚7:30左右，席老师携儿子在白凤斌的陪同下，步入赤峰新长福酒楼203餐室。已经73岁高龄的席老师一袭黑裙，颈上一枚硕大的莲花玉坠，斜系一条暗红碎花丝巾。精神矍铄，举止优雅。脸上带着母性与智者兼有的安详坦然的笑容，谦和而大气、矜持而亲切。席间还有著名蒙古族学者、作家鲍尔吉·原野老师、赤峰学院于先生、考古专家邵老师、赤峰电视台著名播音主持郝淑燕女士。在这样的人前（包括我的两位老同学），越发显得我与大家们的天壤悬隔，心下不免诚惶诚恐……

席老师与原野老师、于先生、邵老师都是熟络的。落座后，他们就热烈地谈了起来，谈博物馆、谈壁画、谈敖汉城子山遗址、谈红山文化、谈席老师2002年写的诗《六月的阳光》……说到大概是07年席老师曾经答应为于先生的散文集子写一点东西，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兑现，席老师非常郑重地向于先生拱手道歉，那份真诚，那份恳切，那份反省，绝非敷衍，绝非逢场作戏。就此话题她又谈到了作为写作者创作时的激情和兴奋、作品交付读者后的忐忑与不自信以及得到朋友的认可和鼓励时的满足和安慰等种种心境。她说:“我在创作的某一时刻是完全没有自信的，觉得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很不好意思，跟创作时快乐的心情截然不同。书一旦出来了，修改的机会都没有了，非常不安。如果有一个朋友看了书后对我说他觉得书怎么怎么样，哪怕是其中的某一句怎么怎么好，我就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满足的人！因为这个时候人最需要鼓励。”她还说，每次与鲍尔吉·原野老师通电话谈论文学创作，得到原野老师的夸赞，放下电话她都无法在家中安坐。她会开车上山，找一段安静的山路走啊走啊，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再开车回家。说到这些的时候，席老师竟然像一个孩子似的，眼睛闪亮，手舞足蹈。最后她还站起来对原野老师说:“我向你汇报，我们第三次拥抱吧！”我在旁边静静聆听，惊叹的不仅仅在于席老师敏锐灵动的思维，严谨谦恭的态度，更在于她以一个写作者的角度照顾他人的感受，完全是设身处地的平等理解，绝无一点点勉强他人的强势，甚至连理所当然的长者教诲的口吻都不曾流露半点。这就是我崇拜了三十多年的偶像（我从1982年读席老师的《七里香》）！这就是曾经影响了我的青春，并且用婉丽清雅的诗句和冲淡绵远的意境引领我偶尔绞尽脑汁写几段羞于见人的文字的导师！她正以真切的音容笑貌，如邻家长辈一样坐在我的面前。每当我眼神和她对视的时候她都是目光稳定而慈祥地看着我，让我感到莫名的温暖和舒适。紧张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我一向是个胆怯的人，而此时，我似乎从席老师身上获得了一股能量，觉得自己也有了底气。也许这就是真正高贵的人自身所带的气场效应吧！

两个多小时的相会，最令我震撼的还是席老师那源自血脉的民族情结——         晚宴中，在征得席老师同意后邀请了三位蒙古族歌手为席老师献歌（令我得意的是三位歌手都是我的老家翁牛特旗人，女歌手萨日娜是格日僧萨日塔拉人，男歌手是白音塔拉人，键盘手是布力彦人）。当歌手萨日娜唱起《诺恩吉雅》的时候，席老师一边拍手一边用蒙语轻轻跟唱。高潮处竟然泪流满面，而她身边的原野老师干脆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掩面而泣……《诺恩吉雅》之后，席老师还点了《达古拉》、《天上的风》、《嘎达梅林》和长调。几段原汁原味的民歌唱完后，席老师起立，鼓掌，并就蒙古歌谣和蒙古母语对三位年轻人讲了一席话，这段话她讲得语重心长。她说:“诗可以传承，歌也可以传承，诗和歌在一起会走得更远。当一个英雄走了以后，追念英雄的歌谣可以走一两千年，每当唱起歌谣的时候，英雄就回来了。作为一个歌者的使命就是把自己民族的歌谣传下去。而一个民族向世人展示自己时候，没有比歌谣传达得更准确更生动的其他形式了，因为歌是从生命的最深处发出来的。但是歌谣的传达要从母语出发。我们没有听过一个意大利或者西班牙的歌者到中国来演唱要翻成中文，他唱意大利语我们一样会感动。我们的蒙古歌谣，尤其是长调，它能带领我们达到我们每个人心里面都有，却从未达到的高度。现在，长调得到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认证，其实我们不需要别人认证。因为它是从草原里自自然然长出来的。整个蒙古高原上先民的生活是上天在看着的，上天在帮助着的。蒙古歌谣是上天护佑下的游牧民族对上天的感谢，这种感谢一定要用母语唱出来。母语是歌谣的灵魂，我们要对自己民族的歌谣有绝对的自信！用自己的母语唱自己的歌谣是你的权利，是你作为蒙古人上天赐给你的福分！所以，我请求年轻的孩子们，一定要用母语唱自己的歌谣，你用母语唱出了诺恩吉雅的思念，就没有人不感动！而离开了母语，你的歌就是假的。我真的希望你们以自己的母语自豪，以自己的歌谣自豪，以自己的文化自豪！我好羡慕你们——用母语唱歌的蒙古孩子！你们会讲母语！我求都求不到……嗷道呗嗦吉那！加呼哆吉那！塞姆吐呼……”讲到最后，席老师用语蒙汉夹杂，声音哽咽，热泪盈眶！言语和表情中流露出来的那份出于民族的恳切、执着、甚至是执拗，使虔心聆听的我也不由得潸然泪下……

我知道，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席老师就多次回到蒙古高原。她的作品包括诗和散文中写自己家族历史，寻找自己故园的内容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了。她的血脉里积淀着蒙古游牧民族的长久基因，传承着祖先的记忆和激情。她祖辈的故事牵连到近代政治以及几个群组之间求存活的历史，牵连到党群之争……近二十几年，席老师的诗文在原有写成长，写安定，写幸福，写美的基础上，有了更广大的格局和视野，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和呼号。“她的笔追根究底，问身世，问国族，问天命。心搏如日光牵系着远方的高原，完成着代表她的蒙古史诗。（台湾学者陈义芝语）”席老师的此番讲话，让我更真切地感受到她对民族文化深沉的思考和殷殷的期望，或许还有些许的担忧和无奈。此时，她是以一个族人的真性情在诉说，在鼓励，在期待……这番用心不能不令在场的所有人动容！鲍尔吉·原野老师总结说:“席老师是蒙古民族的勇士，是蒙古民族的代言人。她的诗最能表达自己民族的感情，她是最爱自己民族的人。”         将近10点了，大家送席老师去宾馆休息。上车前，她合掌致谢道别。目光划过每个人的脸，谦和而亲切。于先生说:“这就是贵族的修养！”         我二十几岁读席老师的诗，她的六部诗集我从《七里香》读到《我折叠着我的爱》，读她的散文集《成长的痕迹》、《有一首歌》、《我的家乡在高原上》、《前尘·昨夜·此刻》。近几年又尽力搜集观看她的演讲视频。我也读过蒋勋、王鼎钧、杨锦郁等名家为席老师的诗文写的诗评和书评。在我心目中，席老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偶像，怎么也想不到今生还能拜见她，并且一起共进晚餐。归来后总想写点什么记录下自己的心情。可是想到席老师这样影响深远的大家，已经有那么多名家写她赞她，岂容我这等微尘小卒斗胆置喙？确实不敢下笔。何况，凭我的凡见拙识对席老师的认识和理解当然是狭窄而肤浅的。真真地唯恐自己鄙陋的笔力有伤席老师的盛誉。所以，写了也怯怯地迟迟不曾发出去。今儿教师节了，凭着三十几年教书育人的笃实资格，详实地记下拜见席老师的完整经过并分享给大家，尽管忐忑，却也欣慰良多！         林清玄说:“有时，人的一生只为了某一个特别的相会。在广大的时空中，在不可思议的姻缘里，与有缘的人相会，都是一生一会的。纵使会者必离，当门相送，也可以稍减遗憾了。”我追随席老师三十多年，机缘又让我与她有两个多小时的相会，即使这是一生一会，此生也尽够欣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