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印象里,所有的民族都有本民族特有的歌咏舞蹈。而很多的民族舞蹈可以追溯倒远古时期的祭祀活动。就算是庆典,也不难发现原始宗教信仰的痕迹。印第安人的咏舞也是这样。有些形式的咏舞,比如近代才出现的花式舞(Fancy Dance),纵然是以传承自己民族文化为主要目的,也还是不难发现极浓的崇拜祈求的成分。类似的情绪表达方式在现代舞里固然时有所见,但印第安人的崇拜祈求却似乎有着特定的对象。这些对象可以是各路的神明,也包括了他们自己的祖先。几乎所有的印第安部落都相信万物的灵性,尤其是各种动物。他们相信人类可以通过一些活动来和这些神明沟通。和着鼓点咏唱起舞,就是很重要的一种沟通方式。
在现在的Powwow活动里,原生态的印第安传统咏舞表演和比赛是重头。很多游客就是被这些活动吸引而来。这次切诺基的Powwow也是这样。
很久以来,美国政府就有划定的印第安保留地。印第安部落可以在这些地方经营一些其他人不能经营的产业,比如赌场。切诺基也一样。小镇的里最高的楼就是赌场。此地几处博物馆民俗村的门票价格也不便宜。在加上镇内的纪念品市场,这东支切诺基部落经济实力应该远远强过西部其他的印第安部落。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这里powpow比去年我去的肯塔基某地的同类活动规模要大得多。参与的人也很多。主办方借用了当地一所中学的操场。平地上被阶梯座凳围成一个大圈,只留下一面两三米宽的一个入口。另一边则是一溜白顶的遮阳棚。参加咏诵的人按组合围成了十来个圈子。就坐在棚子的阴影里。两边的座位上几乎坐满了人。还有人坐在自己带来的沙滩椅上。就连场子边上高高的看台上也坐了几百个游客。
除了咏舞之外,Powwow 的另外一个重要内容是他们隆重的入场式。很多时候,一些单独的又与印第安文化有关的小节目会被安排在入场式以前。这次就有两个切诺基的族人从俄克拉荷马和亚利桑那赶来。这俩人善于传统的印第安芦笛。其中一人还跳了一段圆环舞 (Hoop Dance)。
圆环舞是一种叙事的舞蹈。舞者手持多个芦苇或木条制成的圆环,踩着鼓点,在歌者的吟咏声中用这些圆环做出各样的造型。这些造型可以是蝴蝶,尤其是象征生命升华的破蛹的蝴蝶。也可以是展翅的雄鹰,或者长寿的乌龟,或者灵巧的蛇。这种环舞最先是一种医治的仪式。印第安人相信,通过这样的仪式可以帮助恢复人与周遭环境的和谐,从而达到治病的效果。而作为道具的圆圈无始无终,则又表征着生命无尽的轮回。
正式的节目以隆重的入场式开始。参加入场式的包括当天所有参与表演或比赛的舞者。这些人绝大多数着盛装。最前面是两个执杖的部落首领。他们后面是三个身着军装举着国旗,部落旗,和鹰杖的退役老兵。
尊重老兵和军人在美国并不罕见,尤其是保守的地方。但凡游行一类的活动,经常会有军人和老兵被放在一个特别的位置,接受大家的致意。印第安人的powwow里,有几个最前面的位置是留给退役老兵或者现役军人的。 他们和部落首领一起,是整个队伍的领头者。而且,他们还会执掌旗杖。这样的安排,不但是要纪念他们在美国立国早期为保卫自己的部落而和殖民者作战的先祖,更是要表明,印第安人也是今天美国这个民族大熔炉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可以说,入场式就是一场所有人参与的咏舞。穿着传统服装的人们踩着鼓点碎步行进,包括走在最前面的两个部落首领。这几个老兵却挺直身躯,以军人身姿稳稳地走在他们的后面。再后面,依不同的分组,是同样踩着各种舞步的舞者。他们行成一列,绕场一周,然后按着自己的位置,站在走到场地中心的首领和老兵周围。待到大家都入场了,会有一首咏唱向国旗部落旗致意。祝祷以后,入场式就结束了。人们或者留在场内参加部落群舞 (Inter tribal),或者暂且离开,等着他们自己咏舞竞赛的时间。
这应该是powwow里最神圣的部分。入场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被要求站立。在有些地方,如果没有专门的许可,甚至不可以在入场式的时候拍照录。不过此次的活动没有这限制。在他们集结和行进的时候,拍照录像的游客不在少数。即便如此,无论是这几个老兵,还是那几个长者,脸上的表情还是非常严肃,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游客,仿佛他们就是另一个空间的存在。他们的脚步缓慢而且庄重,不难看出他们身上带着的敬虔。跟在后面的舞者里,老人脚步比较稳而慢,年轻人和孩子们则显得活泼快乐得多。五颜六色的衣裙,花花绿绿的各样装饰,在他们蹦蹦跳跳的时候,似乎随时可以飞起来。


入场式后正式咏舞便开始了。咏舞分成两个部分。主要是按男女和年龄分组的咏舞竞赛。中间穿插着表演性质的部落群舞。这部落群舞实际上一种交际形式。这种群舞不但各个年龄的男女能自由参与,有兴趣的游客也可以加入。和单一舞种的竞赛不同,部落群舞时各种舞式都有。游客们则是随自己挑定的舞者而动。当然多数都是挑看上去简单易行的。


除了圆环舞之外,印第安人的咏舞还有草舞,日舞,雨舞,战舞,幽灵舞,花式舞等等。参与者穿着盛装,带着头饰,踩着鼓点翩然而舞。虽然在部落群舞时外人很难分辨这些不同的舞式,但在竞赛时主持人会特地说明是哪一种舞,是哪一组舞者。按规则最后胜出的那一个舞者会得到组委会的奖励。这次我看到的却是几乎每一个舞者,都从主持人那里拿到一张钞票,至少孩子们是这样。


那天阳光很烈。我只是坐在那里,身上就被晒得火辣辣的疼。这些盛装的舞者就在这样的焦阳之下舞动着,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在炽烈的阳光之下,连眼睛都很难睁开。但舞者们依旧在这草地上或飞旋,或漫步。仿佛云间的鹰,又如花间的蝶,或如草中寻路时小心翼翼的蛇,或如圣殿之前庄严肃穆的行列。孩子们的脸上,有时会有一层明显的倦色。然而只要鼓声一起,所有的人马上就带着一种敬虔开始走自己的舞步。


对于行家来说,这些咏舞不但有内容形式的不同,还能分辨处南北甚至不同部落的起源。我实在分不清这些舞式是什么。也听不清主持人通过喇叭做出来的说明,只看见草地上的身形,只听见空中的咏唱。



那咏唱极为古朴,从场子边的棚子里间断地传出来。那里有十来个不同的咏唱小组。大概七八个老少男人围成一圈,敲着面前的鼓,随着一个高声起音,各人的声音就汇在一起。我不记得听见什么乐器。伴奏的只有这或急或缓的鼓点。这些声音没有什么曲调,更像是齐声的祝祷,祈求和宣告。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就如同我看不懂舞者的舞步。但那些由近乎呼喊的声音混成的和声生动而美妙,带着真诚,好像是一种感激,又像是一种期盼。这声音起来的时候,我似乎感到有无数的魂灵,也在周围的空中无声地唱着,无形地舞着。这样的经历很奇怪,因为我在后来重看这些咏舞的录像时,再没有同样的感觉。
烈日之下,酷暑之中,他们就这样认认真真地咏诵着,舞动着。我也就这样认认真真地倾听着,感受着。直到下午的活动结束,才随着大家一起离开。
回来的路上曾在一个餐馆进餐。饭前洗手时发现自己的脸已经被晒黑。回家的路上也觉得很疲倦。几天以后,手臂和脸上脱了一层皮。想想,我只不过是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走了几步路,便已经成了这样。那么,那些全副穿戴,倾情起舞的男女老少们又会有怎样的体验?在美国这么一个几乎遍地机会的地方,又是什么让他们那么执着地做这些逆潮流而行,而且并不会为自己带来太多经济利益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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