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张算盘求子心切,大和尚拙计‘麒麟送子’ 一年夏天,一个自远方云游而来的黑脸大和尚化斋来到张算盘家门前。黑脸大和尚一只手端着一只木钵盂,身着半旧的粗布僧衣,后背一顶硕大的斗笠,斗笠边缘早已磨损也不知戴了多少年。胸前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他每跨一步,佛珠都会随着身体摆动着。大和尚长有一张黑脸,黑脸豹眼阔口,一开口说话瓮声瓮气像洪钟敲响。手像小蒲扇一样,大和尚身强体壮,立在门前如同铁塔相仿,乍一看似庙里佛祖尊坐前的金刚力士,浑身上下透着神秘和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 黑脸大和尚站在张家门前轻打门环,满桌子听见有人扣门声,小心翼翼的打开大门。大和尚眼脸下垂,单手于胸前,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讨扰了。” “阿弥陀佛。” 黑脸大和尚微微抬头,冷眼瞅见满桌子一脸的伤痕,他不禁将两条如碳抹过的卧蚕眉拧到一处。“弥陀佛,罪过、罪过……”大和尚朗声诵了声佛号。 小满桌子回头朝院里看了看,极小声的说了句:“大师父你等一下。”说完轻掩上大门,蹑手蹑脚的走回院里。 大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小满桌子的手里多了两个棒子面窝窝头。“大师父给。”她闪烁着眼神,小心的将棒子面窝窝头递向大和尚。 “好你个吃里扒外挨千刀的贱骨头,竟然偷吃的送人啊?看我今儿不扒了你的皮……”突然,翠儿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满桌子耳边炸响。小满桌子猛一回头见到翠儿如同见到了阎王爷,吓得她一哆嗦,一个棒子面窝窝头掉到地上,滚到黑脸大和尚脚边。大和尚弯腰拾起棒子面窝窝头,托在手中看了又看。 说是迟那是快,翠儿手中的小烟袋已经落在满桌子的身上头上,满桌子吓得急忙抱住了头。大和尚见状浓眉倒竖,强压心头怒火,他一把拦住翠儿打下来的手。“弥陀佛,上天都有好生之德,施主请稍息动怒。” 翠儿抗不过大和尚犀利的眼神,却仍摆出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势,口里仍不停的咒骂着满桌子。 这时张算盘听见动静也从院里走了出来。 “女施主若是肯放过这位小施主,不再找她的麻烦,贫僧必有求必应,可以圆你们一个难成的心愿作为回报。”黑脸大和尚将钵盂放到身上背着的褡裢里,双手合十说道。 “大师父你这话可是当真?”张算盘一听黑脸大和尚的话顿时来了精神。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抬眼和善地看了满桌子一眼,朝她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小施主请近前来,两位施主已经答应不在与你计较,你尽可放心。”然后大和尚在满桌子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又摊开手让满桌子看他的手心。张算盘和翠儿很是纳闷,他们搞不清这黑脸大和尚为啥让满桌子看他手中的棒子面窝窝。其实他们有所不知,黑脸大和尚是让满桌子记下他手心中画着的几个奇怪的图案。 满桌子含着泪,唯唯诺诺极小心的看着后娘翠儿和亲爹张算盘。翠儿一扬手说了句:“还不快死回后院去。”吓得满桌子侧着身退回院里,这才敢轻手轻脚回后院。
“那大师父请你快给说说,我想要个儿子可有啥好办法?”翠儿和张算盘皆瞪着眼睛,伸长脖子陪着笑脸,眼巴巴地看着黑脸大和尚,似乎能在大和尚的脸上寻出办法一般。 黑脸大和尚左右看看,故作一脸的神秘。他招招手,叫张算盘到近前。张算盘马上凑近耳朵,翠儿不好凑到近前去听,只有在一旁尽量伸长脖子偷听他们说的话。大和尚在张算盘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会儿,张算盘瞪圆黄眼珠,一脸的疑惑道:“大师父,如是这般就真的能得儿子,不,是得灵子?这可是当真?” “重在心术正,凡事心诚则灵,……”黑脸大和尚说完转身就走。 “举步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大和尚边走边朗声说。“手把秧苗插满田,低头看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大和尚口中大念布袋和尚的句子大步走向村口。 翠儿和张算盘半信半疑地站在门前,抻长脖子,瞪着眼,一直看着大和尚健硕的身影消失在村外的青纱帐中。 “你刚才可是听见大和尚说啥了?”张算盘试探着问翠儿。翠儿心里早就有她了自己的小算盘小九九。她一听张算盘如此这样问她,就眨着眼,摇晃着脑袋装作一幅全然不懂的茫然神情。 “那就好,那就好,本不该女人知道的事,知道了可是对你不好哩。”张算盘哼着小调,转身往院里走。翠儿跟在身后扭着水蛇腰,一脸的窃喜,她翻着一双凤眼,撇着嘴,嘴角挂着神秘的笑。 那一夜,翠儿和张算盘各怀心事,谁都不言语。各自在心里盘算着,翻来覆去的大半宿都没睡踏实。 转过两天就是七月十五了。 七月十五那天一大早,张算盘就独自出了门。他在出门前特意嘱咐翠儿,他要去城里钱庄算账,没准得明天才能回来。翠儿低头往嘴里扒拉饭,赶忙回道:“去吧,快去吧,记得多扒拉几次算盘,可别算错帐,便宜外人哩。” 张算盘前脚一走,翠儿马上丢下饭碗,紧跑慢跑的回了住在村头的娘家。 一早,翠儿的老娘正弯着腰在灶前刷锅洗碗,冷不丁的就见闺女独自一个人慌里慌张的跑回来,以为发生了啥大事,忙问咋了。翠儿一把拉住她爹娘的胳膊进屋,随手关上了房门。翠儿一脸的肃杀表情,吓得她老爹老娘半天都没敢言语,瞪着直愣愣的昏花眼珠看着他们的闺女翠儿。 “快,快跟我到耗子洞给我抓耗子,不,是抓个‘麒麟’来。”翠儿一脸的神秘,一开口就惊得她爹娘大眼瞪小眼,半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丫头,你这不会是中邪哩?”老婆子半天才缓过神来,用手摸去翠儿的额头。 翠儿一偏头,躲过她老娘的手,翻了一下白眼珠:“娘,你咋这糊涂哩,这可是关系我一辈子的大事,记住,今儿在天黑前一定要抓住个‘麒麟来’。” “啥?啥是‘麒麟’?这咱家哪来的麒麟?”老两口听得是一头雾水,更是被他们的闺女翠儿的话搞得弄不清东南西北了。 “快别问这么多哩,我让你们干啥就干啥,今儿抓不到麒麟,以后可别说我不管你们,谁让当初你们狠心的把我卖给韩大烟那老不死的大烟鬼哩,我吃的苦,受的罪你们谁知道?你们谁心疼过我?你们看看那时韩大烟给我咬的。”翠儿说着撸起袖子,露出白嫩的胳膊,只见在她的胳膊上留着很深的伤疤。翠儿其实早就抓住她老爹老娘的软肋,动不动就就拿出过去卖她的事情挟制她爹娘一下。翠儿说着,撇起了嘴,眼角泛出了泪花。 翠儿突然又提起当初被卖一事,老两口自觉愧疚,就不在言语,乖乖跟着闺女翠儿到仓房的耗子洞前抓‘麒麟’了。
其实,黑脸大和尚故意在张算盘耳边说的话假装神秘不让翠儿听见,可是翠儿早就将大和尚的话一字不漏的收进了耳朵,并烂记于心。 黑脸大和尚跟张算盘说的意思是:鼠为麒麟,如在七月十五月圆之时能为求子之人送来灵子,所送灵子必是大富大贵之命。他们夫妻二人,谁求来的灵子,将来谁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且会长生不老,可过百岁。男的求得,男方必是祖尊之命,女的求得必为皇娘娘之命。二者双求不可,如若贪婪在十五月圆之时男女共求,愿望即会落空而且会惹祸端……接下来大和尚如此这般交代齐全。 翠儿侧耳听到大和尚的嘱咐,送子时一定要用朱砂涂面,否则即会招来地狱不得超生的冤屈鬼魂投胎,家中祸端不断。翠儿自视自命不凡的,她咋能让自己后半生的娘娘命被张算盘抢去或是被别的冤魂野鬼坏了好事。她一早在出门前,就偷偷包了朱砂揣在怀里。 夜晚,一轮明镜般的圆月高高地斜挂在空中,大地万籁寂静,似乎一切都在夜色的掩映下沉沉睡着了一般。翠儿穿着淡粉色绸衫,葱绿阔腿绸裤,在出门时她还不忘用朱砂涂在脸上,弄得血呼啦的一张脸上只见黑白眼珠咕噜咕噜的乱转。这幅打扮,就连翠儿的老娘看了都吓得捂着胸口说像见了活鬼一般,心跳得这个欢。 翠儿生性怕耗子,更不敢将耗子放到嘴里叼着摸索过桥。可是为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她狠下心来,将她老爹用鞋底子抽得半死,只带着一点喘息的刚睁开眼睛不久的小耗子,用门牙咬着一点点耗子皮,梗着脖子,斜翻着眼,直伸着两只胳膊从桥的这头往桥那头走。 这是一座青石拱桥,横跨在蛤蟆河中间。桥不算长,但桥拱很高,站在桥的一头看不到对面的桥头,直到走到桥中才可以看见对方上来的人。此时,张算盘为显隆重特意换上一件浅灰色长褂,月光下,他的装束呈现出的是隐约的白色。偏巧他也直伸着两只胳膊正从桥的另一头叼着耗子往桥这边摸过来。 月圆星稀,早已是入夜,四周安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平日里吵得要命的蛤蟆河似乎连一只蛤蟆都没有了。 翠儿越走心里越是发毛,忽然她听见桥对面有“沙沙沙”的响声。翠儿稳稳神,心想这定是中了大和尚所言,吉物真的是赶在酉时来了。她横下心壮着胆,加紧步子,恨不得马上就跨到对面的桥头,这样她就能立马怀上灵子,当了皇娘娘。 “沙沙沙”的响声越来越大,翠儿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快到桥中之处时,翠儿猛然一抬头。 “妈啊!”只听对面发出一声惊叫。 “我的娘哎!”随之翠儿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瞬间便瘫软了身子,倒在桥上不省人事,半瘫的耗子掉在地上抽搐着。只见张算盘把他那张狭长的脸画得如同是戏文里的小鬼一般,别说在月下见到,就是大白天里见到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翠儿那经得起他这么一吓啊。张算盘叼着的用麻绳捆得像粽子似得灰毛耗子也掉在了脚下,蹬着四腿。 张算盘听着对面的声音耳熟,忙仗着胆子到跟前仔细一端祥,见是他那个把脸画的跟庙里的夜叉般的婆娘翠儿,只气的他额头青筋暴起,嘴角抽搐,胡子发抖。
本来张算盘如此精明的人是不信黑脸大和尚的话的,可是他架不住求子心切,加之大和尚的那句“命中定有个灵子”的话正只切中他的要害。他想反正也不破费一个大子,不就是抓个红眼耗子吗?那还不容易?小时候在田间地头没少往耗子洞撒尿,掏耗子洞更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情。今儿为了张家不绝后,豁出一整天的功夫,如能逮到两只‘麒麟’岂不是能得两个带把的?张算盘的逻辑算盘打得极好。 那天一早,他对翠儿谎称要进城算账。在临出门时,他小心翼翼的从瓷瓶里倒出些朱砂带在身上。 晌午,张算盘背着所有人蹲在自家的苞米地里直着脖子噎下两个干馒头,顿感口干舌燥,喉咙像着了火,半块馒头噎在喉咙中难以下咽。他想折根玉米杆嚼嚼润润喉咙,可站起身,伸伸酸痛的腰,四下看了看自家的苞米,碧绿碧绿的叶子,灌浆满满的苞米棒子似乎咧着嘴在朝他笑。张算盘伸手摸摸这棵,又摸摸那棵咋都下不了手把苞米杆折断。唉!张算盘在心里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讲书的说曹操带队出征讨伐张绣,天气热得出奇,让人透不过气来。附近没有水源更没有水喝,有体弱的士兵竟晕倒在路边。曹操看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担心贻误战机,心里很是着急。他脑筋一转,快速赶到队伍前面,用马鞭指着前方说:“将士们,我知道前面有一大片梅林,那里的梅子又大又好吃,我们快点赶路,绕过这个山丘就到梅林了!”士兵们一听,精神大振,仿佛酸溜溜的梅子已经吃到嘴里,口也不干了,队伍很快走出了困境。张算盘揉揉眼睛想:那梅子又是个啥东西?能救这千军万马之命,如果有一颗,我尝尝也不会这般口渴难忍了。张算盘越是这样想越觉得饥渴难耐。 头顶着炙烤的大太阳,张算盘踮起脚尖四处看看。他猛然一拍脑门,对了,这可是毒日头把脑袋壳烤焦了不成?隔壁不就是吴老二家的苞米地吗?咋不到他家地里折几棵苞米杆嗑点水喝。想到此,张算盘猫起腰,快步窜到吴老二家的苞米地里,他四下瞅瞅,“咔嚓咔嚓”几下就干脆利落的踹倒几棵长势粗壮的苞米杆。“谁让你结这么粗的苞米棒子来着,按我说你结一个棒子就行哩,偏偏你们就这么将就这吴二瞎子,还给他结了两个大棒子,活该被我嗑掉。呸!”张算盘小声嘀咕着,一扬手将掰下来的苞米棒子远远地扔了出去。 张算盘坐在吴老二家的苞米地里一连嗑了几棵苞米杆后,这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这他妈了个巴子的,还别说,嗑别家的苞米杆就是甜,我家的苞米杆我这大半辈子了,都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张算盘嘀咕完,抹抹嘴,露出一脸满意的坏笑。 “要说这吴老二家这苞米杆咋这多的甜水?刚嗑完就来尿哩,古话说的好,这肥水可不流外人田,得赶快回我家的苞米地里施肥哩。”说完张算盘边解裤带边带着小跑回到他自家的地里。 张算盘在自家地里痛快淋漓地撒了一大泡尿,望着玉米杆下面湿呼呼的土地,他才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开心地笑着,又开始挖他的耗子洞,抓他的‘麒麟’了。

披头散发的翠儿被张算盘连背带抱的弄回到了翠儿的娘家妈那里。张算盘拍门,翠儿的爹以为闺女求灵子回来了,急忙打开房门。冷眼一见,门外两个恶煞差点没把老头子吓昏过去。“这可是恶鬼来索命哩?我这辈子除了卖过闺女再可是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啊?”老头子哆嗦着说。 “快别叫唤哩,你闺女翠儿中风不行哩,快些帮忙。”老头子一听是他女婿张算盘的声音,在一细瞅,披头散发的可真的是他闺女翠儿。 “这是咋咧?这是咋咧?”翠儿她娘颠着小脚着忙不迭的将翠儿扶到炕上,又是捶打前胸,又是掐人中,好半天才将翠儿弄醒过来。翠儿一睁开眼就忙问自己是在阴间吗?这恶鬼咋把她爹娘也一起抓来哩?弄得张算盘和翠儿的爹娘哭笑不得。 这‘麒麟送子’的闹剧在翠儿吓闭气中落魄收场,张算盘暗自感叹,要不是翠儿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的话,没准这儿子早就有了。为这,张算盘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咬牙切齿的骂过翠儿无数次。唉!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哩!后来,张算盘被时间和失望磨得也渐渐死心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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