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楂 文/静子
每天沿着石阶上山散步,怎么就没见着他们说的那树酸香爽口的野山楂呢? 出炼油厂向东,一里脚程便能拾阶而上。黄土高原的山丘敦厚,宽容,几千年狂风卷不走,暴雨冲不垮,坚实的身躯透露出的是钢铁般的品质。 山中的旋岚,飘叶,云飞是热闹的,自由的,可山丘本身却是静谧的,安然的,就像每天来这里散步的自己,除了咚咚的心跳和粗犷的喘息,就只剩下安静了。 也只有在这幽静的山中才能深刻省思自己与脚下这座城共同的心灵,可这种安静只是心情的,一旦离开这一树红杉一地丛生一啼鸟嘶,下山一回头,人声车声哗然醒来,便又回到了吵闹中那难以言喻的落寞,或许就是城市繁芜的质地吧。 "你当然不可能在石阶路边找到野山楂的,不然怎得“野”字的幽微和玄妙?”,朋友眼中散发着幽幽的神秘:“还有哦,你只要跟着山上那些栽树的工人准能找到。”
比起果农们精心种植的山楂树来,野生的山楂树自然多了些生活在巨石之缝,高山之顶,幽谷深处与烟霞作伴的自由自在,又怎能轻易受人打扰呢?看来我的想法总是太过清浅了些。 “卖山楂糕喽!”记忆深处,只要那拖沓庸长的一声吆喝充斥耳膜,我的口腔便会条件反射地浸满酸酸的液体,再咕噜滑落干燥的嗓子眼里。 挑担卖糕的是个中年男子,他酡红的脸像刚从酒缸里打捞上来的夕阳,不仔细辨认找不出眉眼,顶着灰散的头发,眼睛大而瞳仁细小,宽厚的嘴唇突翘得能挂一酱油瓶子,身上裹着件灰白的线衣。 让我垂涎三尺的就是两担竹筐上摞放十几层整齐的山楂糕,每块糕色泽艳红,透亮,湿漉漉地闪着红玛瑙的光,那光对我充满了奇妙的向往,底部渗出红红粘稠的汁液,散发沁人心脾的香甜,放纵地打翻我的味蕾。我不停地吸着鼻子,抿着嘴巴,像贪吃的小猫寸眼不离。 “妞儿,快让恁妈给买......”还没等他说完,我便甩出一元毛票,他的脸咧成了一朵红花:“好嘞!俺的糕可是纯冰糖和山楂手工熬制......”迅速地铲起三块糕,并额外多加半块优惠我这个老主顾,用一片薄薄的油纸包裹好递给了我。那时的我当然不懂制作工艺如何的纯天然。 我偷偷躲起来,放一块糕擎在手心里端详,为那梦寐的香甜和诱人的色泽终归属于我而快乐着,然后慢慢舔着软糯的表面,让酸甜的味道一点一点渗透舌尖和口腔,最后才舍得用牙齿切切地细细地嚼,当吃到第二第三块时,自然就没第一块那么矜持了,甚至开始狼吞虎咽,三块半落肚,牙根有点酸软,肚子咕噜噜响起,我执着地舔着每个指尖遗留的汁液,闭着眼,回味齿间的留香。
“你就吃那么多,将来变得和卖糕人一样,红成猴屁股脸,还能嫁出去?” 妈妈跳出数落着我,她总说卖糕人是因为吃了太多山楂糕才变成红脸的,我却巴巴地想每天都能吃上山楂糕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如今超市里包装精美含着各种食品添加剂的山楂糕再也找不到童年那唇齿留香的味道了。商家为了销售额绞尽脑汁,其实凡事做得太尽,未必能收获人意,到最终连最根本的东西丢失了,也不自知。 提早半个多小时上山,终于见到了躬着身背一大捆苗木的几个工人,他们的衣服被薄雾打湿,高出头顶的松杉树伸展着茂密的枝叶遮盖住了工人们的脸,坚实的脚板踩出一致的节奏,我跟在他们身后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向着荆棘丛生的山顶攀爬。

黄土山挑起嶙嶙的肋骨,粗旷地述说高原深沉混厚的生生不息,曲折的山道像放出来的闪电布满了神秘。绕过一截崎岖,终于在一处还能立脚休息的地儿,看到了两树生机盎然的野山楂树,山楂果平时没见到的那么红那么大那么圆润,只是熙熙攘攘地挂满了枝头,我喘着粗气有点失望。 一个工人乐呵呵地说:“别看样子不咋地,天然的,味道不赖。” 我疑惑地摘了一颗,在指尖捻了捻放在嘴里,它婉转地吐着没有山楂那种放纵的酸,淡淡地,要追寻的感觉,之后便有香甜扑入口腔,也是淡淡地,要挽留的味道。 我心中释放着淡淡的喜悦,放亮了眼,边摘边捻着放在嘴里,不停地吸着鼻子,抿着嘴巴,像贪吃的小猫寸眼不离,那久远的味道正穿梭岁月隧道款款而来。

《五灯会元》有一则公案:有一位心高气傲秀才,去拜访一禅师。 禅师说:“听说你书法写得很好?” 秀才说:“是的,我懂得历史上有名的二十四家书法,不但能欣赏,也能轻易临摹!” 禅师随手拿起禅杖在空中一点。然后说:“你认得这一点吗?” 秀才苦思半天,不知所措。 禅师说:“你说自己懂得二十四家的书法,却连永字八法的第一点都不认识呀!” 许多人耗尽一生去追求更高境界,却不知所有境界都会回归原点,一切生活,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最初的那一点却常被人遗忘。就如这树野山楂,不是最甜最酸最香,只是淡淡地生长,回归自然的原点,初心不泯。 明年秋天我还会来看心中的那树野山楂的。

作者:静子,原籍:河南周口,现居地:陕西延安。热爱生活,喜欢行走在文字里和心灵对话,寻找智慧。散文,古诗词,现代诗发表于各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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