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的蛇 摄影 行 者 撰文
一个女人盯着牢房里一只小小的蜘蛛看上半天,然后写下这样的文字:“刚好看到一个极为熟练的艺术家的一次建筑壮举,我心里充满了疑问。谁教这蜘蛛制网?难道它真的是通过进化获得了技能,或上帝创造蜘蛛并赋予它制网能力,以便它能获取食物并延续其物种吗?这么小的生灵的大脑有多大呢?难道其行为只是出于本能,或者它以某种方式学会了存储制网的知识?也许有一天,我会问一个昆虫学家。就目前而言,我知道我刚才目睹了这件事,格外美丽,令人振奋……” 她叫郑念,文革期间在深爱的祖国历尽劫难,文革结束去了遥远的国度,陪同她的,是对古国山河无尽的失望与落寞。无法想象一个身陷囹圄的女人宁愿手铐嵌进肉里也要保持体面、干净和尊严而绝不求饶,她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可以发出那种嚎哭之声,这实在太幼稚,且不文明。”没有人会把她的英文自传收入历史,因为她只是历史长河中最不起眼的一瞬。然而,在特定的历史年代里,她那颗抵御无常的心用教养的微光,用“穷且益坚”的隐忍,造就了“这个色彩贫乏的城市中一方充满幽雅高尚情趣的绿洲”。






《二十四史》是记录正史的重要典籍,徐世昌将《新元史》列入正史后首次合称《二十五史》。史学正统派根本不买徐大总统的账,剔除《新元史》改将《清史稿》列入其中,仍称《二十五史》。归并《新元史》和《清史稿》的正史统称“二十六史”。无论传统的《二十四史》,或者列入《新元史》的《二十五史》,还是载入《清史稿》的《二十五史》,抑或兼收并蓄的“二十六史”,《明史》在其中的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在官修史书的二十四史中,《明史》既是编纂时间最长的一部史书,也是编纂水平最高的一部史书,反映了清代以张廷玉为首的一批编者考订史料、运用史料、贯通史事以及驾驭语言的非凡能力。 美籍华裔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写过一本纵观明史的书,视角非常独特,叫“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书名中的公元一五八七年,就是明朝万历十五年,也就是二十四岁的万历皇帝明神宗朱翊钧登基的第十五个年头。黄先生的书名使用了“no significance”,意思就是“无关紧要”或者“没有大事发生”,直白了这一年的四海升平和无事可记。不过,回看万历十五年究竟可以看见什么呢?这一年,是元辅张居正去世五周年。这一年,是首辅申时行上任的第四年。这一年,是最终自杀身亡的哲学家李贽削发为僧的前一年。这一年,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海瑞和被罢官在家的一代抗倭名将戚继光相继辞世…… 这一年,就像黄先生的书名,真的没什么大事。









历史是延伸的,总是不断总结和映射着过去与现在的两端。 明朝实行文官治国,突出并倚重的是礼仪和人事。礼仪的作用有两点:一是用以强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皇权思想,使君主成为代天统治的唯一化身;二是以教化的方式奴化人心,达到思想的趋同和行为的有序。人事是驭人之术,是文官的命门,以人事操控所有官员在宦海里的沉浮。由此可以看出明朝政治的轮廓线条:以道德取代法律,以四书五经取代象征民意的成宪——没有法律,惟有借助人情。而人情具有天然的弹性属性,决定了人情属于最不固定和最不可靠的尺度,根本不具备不容推移和不容置换的原则刚性,也注定了明朝政治势必走向党同伐异的黑暗。

























万历十五年是元辅张居正辞世整整五年的日子,因为张居正,中国历史第一次拥有了冰清玉洁的政治纲领。因为张居正,奄奄一息的明王朝重获宝贵的生机,为明王朝迅速由弱变强积攒了丰厚的家底。在曾为帝师的张居正眼里,万历皇帝是他最得意和最器重的学生。然而,死后的张居正尸骨未寒,万历皇帝不仅抄了他的家,并将张家子孙十余口关起来活活饿死。张居正以一生为国的无量功德,换来了家族绝后的灭顶大难。生前的张居正很欣慰,看得见万历皇帝励精图治的前半生。死后的张居正闭眼了,再也看不见自己因“威权震主”而“祸萌骖乘”,再也看不见万历皇帝断绝张家之后的血腥残忍,再也看不见万历皇帝怠政荒政的后半生。万历十五年,真的没什么“大事”。








万历十五年,有的人身败,有的人名裂,还有的人不仅身败而且名裂,这些人都因万历皇帝失去善恶之后而身败、名裂和身败名裂。万历十五年,是万历皇帝怠政之后“风平浪静”的一年;这一年,是万历皇帝荒政的开始;这一年,大明帝国走到了发展的尽头;这一年,在中国历史上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年。 万历十五年本来就“无事可记”,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哪一件因影响深远而值得长久追忆。但是,无论截取哪一段历史的横切面,都注定了相同的意义——透过现象洞穿历史的本质。黄先生选择一个“四海升平,无事可记”的年代,凸显了对比的强烈,凸显了历史洪流的浩浩汤汤。“朱红一点下西山,月色东升天色晚”,是啊,朱明王朝把最残败的宫殿留在了金陵,把最沉重的石碑留在了建邺,把最短暂的辉煌留在了应天,把最发人深省的纠葛埋在了明孝陵,把最斑驳的苔藓留给了最沉默的石像生,把最富想象的朱红留给了后人。 …… 一位母亲问五岁的儿子:“如果妈妈和你一起出去玩,我们渴了,又没带水,而你的小书包里恰巧有两个苹果,你会怎么做呢?”儿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我会把两个苹果都咬一口。”可以想象那位母亲有多么失望:“能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儿子一脸天真:“因为……因为我想把最甜的一个给妈妈。” 这些辽远、孤绝、沉寂、稀薄的想象终究会被时间带走,就像郑念,就像黄仁宇先生的书,就像那位母亲,纵然寸心欲裂只剩下十指相扣。于是,有些人,有些事,有些风景,在触手可及的时候需要用最后一次的心情去珍惜,去感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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