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尘封了四十年的故事,绝对真实,没有丝毫虚构。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一个极其疯狂的年代。文化大革命,从1966年到1976年,十年,整整一个年代。全国从中央到地方,从城市到乡村,大字报满天飞,红卫兵组织风起云涌。“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成为当时社会的主流。焚琴煮鹤,沧海横流,中华民族遭受了一场空前劫难,后有人称之为十年浩劫。但于我,如果不从政治的角度去论,我真诚感谢文化大革命。因为它让我有了正常年代人所无法体验的人生经历,更为珍贵的是它让我获得了至真至纯、刻骨铭心的爱情。虽然我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但这段情这份爱我却珍如至宝,时刻不曾释怀,永远永远。
那个时候我还小,才七八岁,刚刚入学。记得入学不到三个月,老师就被调走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家庭成份问题)。第二个学期我领到的课本便是唯一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开篇便是“为人民服务”,至今还能背诵如流。接下来的近两年就是在背诵“宝书”的日子里度过的。 1968年,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进行,毛主席发表了知识青年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指示,全国掀起了“上山下乡”的热潮。在这股洪流里,许多城里人就像做梦般地莫名其妙地被冲到了农村。 秋天,略显稀疏、始呈嫩黄的稻子散落在发裂的稻田里,没有一些灵气。天上几朵白云有气无力地漫无边际地飘荡,但气温依旧让人感觉得闷热,丝亳没有凉爽的快意。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看见一辆卡车就停放在村边的晒谷场中央,几乎全村人都在围观。卡车进村了,在那年月于我而言这是天大的奇观啊!我不顾一切地往里挤,一边看这从未近距离看过的卡车,一边打听这打听那,最后得知是一家城里人要在我们村落户,说是来自省城。 城里人长啥样?那时的我如同地球人急于见到外星人一样地异动。跑去,他们入住的就是我家前面的房子,隔壁。一家八口,三儿三女,爸爸妈妈。其时,他们都还站在房子的外面。他们跟农村人长的并没有异样,穿着也很朴素。只是显得很整洁,很白亮。四个跟我年龄不相上下的小孩,一点也不拘谨。见到我们,就会主动跟我们说话,并随身拿出我们从没见过的小玩具和我们一起玩。只是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反倒拘谨了,而且他们说的话也半懂不懂的。
第一眼就让我不能忘怀的便是那最小的姑娘(当然不能说一见钟情,因为我还太小)。 她长得很秀气,很灵光,先天的小可儿。瓜子脸,略高的鼻尖下两片薄薄的嘴唇,红红的,亮亮的,水灵的眼睛配上会跳舞的细眉,长长的发辫略微有点红,披在她的前胸跟她白嫩的皮肤相衬,就让你觉得那是绝妙的搭配。脸上挂着微笑,这微笑在后来的日子里从来就没有退去,在我的记忆里,即便是流泪甚至发怒时也很难消逝得彻底。她长的那个干净利落在我的眼里是现实生活中不可多见的,到现在想起来,我还能把她囫囵地吞到肚里去。 她脾气暴躁,声音尖利,对于不喜欢的人显得很泼辣。但于我,从来没有,在后来的十年里都不曾有过。我们在一起,很少用嘴说话,都用的是眼睛。十年之中,我们从来没有用言语表达爱意,而是通过目光的对接。眼睛能说话,不是我们的发明,有情人与生俱来,只不过我们用眼睛说话的时间太长。 她好动,很阳光,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拘谨。自打熟悉之后,她就喜欢跟着我,当然我也特喜欢她。白天我们一起上学,晚上一起玩耍,一点都没有男女之别。 我比她大两岁,小学毕业之后,我升初中了,到柘港读书,寄宿,一星期就回家一次。那时候,一天见不到她,心里就觉着空落落的。周末一回家,放下书包就迫不及待地站在自家的侧门口等着她的出现(两家侧门毗邻),我们似乎心有灵犀,不到一分钟,她便出现在她的侧门口,我们对视,目光炽热地碰撞在一起,只需一秒钟,我心里就踏实了。天哪,那时我才12岁呀,她比我还小呢,怎么会有那种情感呢?到现在我也说不出所以然。

这种朦胧的情感持续着很长时间,谁也没有急着去发展和升华。周末、寒暑假我们都能聚到一起,白天砍柴,捡野菜,栽禾,割稻子……晚上捉迷藏,种瓜,牵龙,鲤鱼跳龙门……一天见不着,就像掉了魂,千方百计找借口,那怕是看到了对方的背影,心里也踏实多了。暑假里,我几乎每个晚上都到她家门前乘凉。借口是全村只有她家一部收音机,说是听广播剧《夜幕下的哈尔滨》之类。她躺在竹床上,我就坐在她旁边。有时趁着别人没注意,我便把脚放在她手臂上,她一点也不回避;她有时也把手放在我的脚背上,我也不回避。也许是我们还小,她的家人才不会介意的。 那年代,农村里能看一场露天电影算是奢望了。方圆十来里,只要有这消息,我们都不顾奔袭劳顿,闻讯必往。我和她更是求之不得。每逢这种时候,我们都会变着法儿一同前往。即便路上不能同行,到了场地我们也会千方百计挨到一起。我会主动拉着她的手,她也会捏紧我的手,不说任何话,就这样手拉着手木然地立着看着,心里也不会想许多。像是哥哥拉着妹妹,应该的。 那年代,通讯极不便利,许多消息大都道听途说,所以扑空的时候也有。即便如此,也都毫无怨言。记得一次去柘港看电影就扑了个空,回家后她没有及时回家,就我们俩在我家侧门的门槛上静静地坐到深夜,我们谁也没说话,也没拉着手。等到她妈妈喊她,她一时没敢答应,直跑到她家门口才应声,我亲眼看着她这样的,心里很担心她挨骂,直到她妈把门关上,才肯关上自家的门。 以后的日子也便这么过,平平常常,一切照旧,顺其自然,没有半点刻意。

初中毕业以后,我进了高中。那时候我读书很聪明,也很用功,很得老师的器重。成绩在95分以下,老师定斩不赦。所以我在学生时代就在周边有了一些名气。可那时我家的贫穷也是周边少有的。我读高中时的学费还是我在景德镇市一医院当医生的表哥接济的,还有她家也接济了不少。她爸妈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深受我们全村的敬重。因为他们家姓樊,所以我们都叫他们樊爸爸樊妈妈。他们于我和我家有恩。 记得我八岁那年,也就是樊家来我村的那一年,我患了一场重病。母亲以为是感冒或是疟疾,一个礼拜不见好转,眼晴都发绿了。樊妈妈过来一看,说是患急性肝炎。怎么办?家里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母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欲哭无泪。樊妈妈一边宽慰着母亲,一边从兜里掏出钱说:“赶紧看医生去。”就这样硬是把我从死神手中拉回来啦。 还记得我读高中的第二年,父亲多年的胃病癌变了,晚期,无法可医,更无钱可救。就卧床等死。卧床期间,樊妈妈知道我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给父亲吃,就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端过来,父亲感激的流泪。父亲死后,连棺材都是借的。 母亲是个贤惠人,明白人。虽然不曾读书,但滴水之恩涌泉报这个道理她比我们更懂得。樊家回城之后,母亲常常叹息着:樊家的恩情我们这辈子是报不了了。她和她姐两次来看她时给的礼物母亲总觉得受之不起,并怎么也舍不得用舍不得花,说是要留作念想。直到临死前,对我和她的姻缘还愧疚不已:“都怪妈,要不是家里太穷,我也不会阻止你们的。”又说:“这样也好,至少没有拖累兰子,她们一家对我们有恩哪。”

后来我去油墩街读高中了,她还在大队办的初中读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彼此心里的那份念想愈加浓烈。每逢假期,我们除了像往常一样地接触,也还隐约地想表达什么。但也还只停留在眼神的交流上,并没有实质性的情感变化。至少我们会躲避家人监督的目光。 她知道我喜欢看她,所以只要我在家的时日里,她连早晨梳头也是站在她家侧门外的,一日三餐饭也站在那吃。她在那头,我在这头,面对着,眼晴一刻不离地看着对方,一站,就是一早晨,一站,就是一顿饭。“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情景从未有过。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彼此的心里总是甜甜的。 她也知道我喜欢听她唱歌。她唱的歌特美,美到醉人。至少在我听来,她的声音跟收音机里唱出来的没什么两样。我喜欢,所以我每次从学校回家,她总会站在她家的侧门内大声唱着那首“洪湖水,浪打浪……”我听着,总觉着她是专唱给我听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 1976年是我高中毕业的一年,也是国家多灾多难的一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等几位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相继去世,老百姓接二连三地听着哀乐,戴着白花,心怀恐惧,许多人都有天塌下来的感觉。河北唐山地震把整座城市夷为废墟,24万余人丧生,震惊世界。这一年十月“四人帮”被打倒,标志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所以,我用整个学生时代陪伴文化大革命走完了全程,这一段人生经历是多么地值得珍惜啊。 高中毕业以后,我的情绪跌落到低谷。父亲的离世,家庭的贫穷,自己前途的无望。那时高考制度还没有恢复,大学招生是由基层推荐。而那些被推荐上大学的自然是有权有势有门路人的子女,而像我这样的家庭背景,学历能定格在“高中毕业”就已经不错了。我痛苦,我灰心,我想“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但我始终没能做到,因为我的她太善良,太不顾一切地爱着我。她想用热情,用爱拥抱我,把我降至冰点的心裹暖。

昔日农村的房子大都破旧简陋,四壁徒空,没有较严实的遮蔽,更不用说有具体分配,哪是谁的房间根本说不清。我家的情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在这之前,兰子从来没有踏进我的(不,是我家的)房间半步,因为她非常清楚,我家的房间其实跟公共场所没有任何不同。但在我落寞的日子里,她一改往日里“不敢越雷池半步”的习惯,常常是吃过饭就跑过来,径直来到房间,毫无惧色,毫无顾忌,仿佛自家房间一般。站在我对面,不说一句话,默默地陪着。我也从不招呼她,任她站着。我不开心时,她傻傻的,眼眶里充溢着泪水,但她强忍着,从不肯让它落下来,任它在眼眶里打转转;看我在写笔记或练毛笔字时,她显得很开心,那从未消退彻底的微笑会露的更阳光更灿烂,有时会主动凑上来,故作不小心,用她滚烫的脸轻贴我的脸,两个辫儿锃得我心里痒痒的。有时还会把我写的字拿在手上,整整齐齐地折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使个鬼脸,飘然离去……我心里很清楚,她在惹我开心。 但那时我很消沉,很颓唐,已经没有开心的勇气。对我们之间的那份情不再自信,因为我长大了,理性了。我的家境,我自身的境况与她极不匹配,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老宽老宽的鸿沟。所以这时日,我强忍苦痛,尽量压抑我对于她的感动。但我绝对没有勇气对她冷漠,因我实在是真真切切地爱她,爱到了骨膸。我不忍心伤害她,一丁点都不敢。甚至,如果真的一天见不到她,我便会心神不宁,整个人就像只剩下骨架子,五脏六腑都被掏了个精光。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份情这份爱我放不下了,我不能没有她,她是我的魂,我的命,我的全部。 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为她写了第一首诗: 我说 给你一首小诗 没有文字 没有标点 你懂 只有你 才能读懂 你说 我懂 没有文字 是洁白的证明 是你我圣洁的心 一生坚守 永不玷污 没有标点 是永不停息的像征 是你我执着的情 一世追随 永不分离 这一天,我用毛笔把这首诗抄了一遍又一遍,同一首诗稿叠得厚厚的。傍晚,她如期而至,径直来到房间,依旧隔着桌子在我的对面站定。忽然,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眼睛发亮,死死盯住桌上的诗稿,然后双手把一整叠诗稿抓在手上,再展开,又合上,紧紧地贴在胸口。渐渐地,手在发抖,眼圈红了,晶滢的泪珠夺眶而出,滴在诗稿上,滴在桌子上,滴在我心里。我分明看到她嘴角在欠动,像是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我心里清楚,她在感动,她在庆幸,她的痴心,她的执着,终于有了回报。我也在感动,在庆幸,在我落寞的日子里,在我消沉的时日里有她的陪伴和温暖。我激动,再也按奈不住,拉过她的手,连同她手中的诗稿一起送到嘴边,轻轻地吻着。我想走过去拥抱她,把她死死地搂在怀里,但我终于没有,我怕玷污了她圣洁的心。只是依旧握紧她的手,眼睛直直地端详着她蒙娜丽莎般的脸——嘴角依旧挂着那永不退去的微笑,眼眶里依旧溢满透亮的泪花…… 临走的时候,她把一叠诗稿放在桌子上,一张也没带走。我知道,她不用,因为这诗早已融入到她的心里,融入到她的血管里。这一夜,她肯定没睡好,我知道,因为我也没睡好。

不知怎的,兰子第二天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接着便是很长时间没见她了,不知是一周、一月、还是一年。我魂不守舍,寝食不安,心里像搁了块巨石,沉沉的,堵得慌,脑子里乱轰轰的,怎么会呢?我设想了一千个理由,一万种原因,不,绝对不会!在我的眼里和心里,她是天底下最细心,最善解人意的姑娘,尤其于我。除了我母亲,她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放不下我的人。 我呆不住了,她没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出了一个多月都很少出的门,装作没事人一般从她家穿过,侧门进,大门出,希望能看到她,或者听到她的声音,甚至我还故意大声咳嗽,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我如同从高空坠落,一点依托都找不到,头重脚轻,像落汤鸡,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那失落的滋味至今想起来依旧清晰可感。但我绝对不好意思直接打听,因为我们的事村里已有些许风声。第二天我从早到晚,像幽灵一般无数次在她家门前转悠,希望她能奇迹般出现,给我惊喜,然而我的幻想破灭了…… 直到第三天,我才从别人的议论中得知她的消息。 她,不仅歌唱得好,舞跳得美,球也打得漂亮。无论是乒乓球,还是蓝球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至少在她的同龄人中。在学校她是校队队员。有缘看她比赛时,全场十个人我就只盯她一个,一个球投上去,从出手,到入筐,再到落地,我都看得异常分明,我不敢鼓掌,但心里的那分甜劲就像掉进了蜂蜜罐。在我的眼里,她绝对是顶级的明星。 兰子此次的突然离去绝对跟这有关。说是全县不久要举行蓝球比赛,所以各个公社都在组织集训,备战全县比赛,她就是突然被调走的。 她的去向总算水落石出,心里好过多了。但她不在的日子里,我真不知是怎么熬过的。茶不思,饭不想,心里总是塞的满满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度日如年的感受真是比死还难受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回家了。她出门的第一站便是我家,这不用她说,我心里有数。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径直进到我房间,隔着桌子,在我的对面立定。脸上挂着微笑,眼眶里闪着泪光,看着我,然后低下头,柔声问:“想了吗?”我苦笑着,未置可否。尽量克制内心的激动。“通知是我爸下班时才带回的,次日早晨……”“不用说,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想解释她不辞而别的原因,于是我接过了她的话,因为我绝对相信她有苦衷。“知道多久吗?”“一个星期。”“怎么会呢?”我很愕然,在我倒像是一个世纪呀!“还要走吗?”“是的,要去比赛。”“什么时间?”“明天就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锥着,一阵绞痛,绞痛的难于忍受。我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拼命地抓紧她的手,仿佛是要作最后的诀别!瞪大眼睛看着她维纳斯般的雕像——白净而端庄的脸,淡淡的微笑中藏着不为人知的忧郁。 兰子如期地走了,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因为我终究是不敢去送他的。但我的心一定去了,而且不是送,是伴随!剩下这空躯在简陋的房室里静候她的凯旋…… 接着便要开学,她不能也不可能像往日里一样陪我了,我不能也不会怪她。值得庆幸的是每周末我们依旧能面对面站着,默默地相守……

儿子的不快,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头。这也许就是母子连心!母亲贤惠,为人大气,一生受人爱戴。她常说有自己吃的就有客人吃的,千万不能慢怠了朋友。因为家里穷,别的好菜是拿不出的,自家鸡生的蛋一般都是为客人留着的,自家人是很难吃到的。母亲的这种好客之德,至今还在影响着她的儿媳们。母亲还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父亲在生时,大队部住的就在我家的一幢房子内。由于母亲的贤惠,结识了一些朋友。父亲死后,他们也还念着这份情。母亲利用这点关系,用她一双“寸金链”走遍了她认为要走的路,找遍了她认为要找的人。终于决定让我去学木匠。虽然我有一千个不情愿,可在那年代,像我这家这人,能有这样一份工作,也算是至高无上了。 学徒的事也并非一件好差事。对于一般人来说就等于做了师傅家的仆人,师傅家的杂话儿徒儿是必须主动完成的。上户做工了,一日三餐必须先替师傅盛上饭,自己吃饭吃菜也得看师傅的眼色,再想吃的菜也要忍着,有时饭也不能吃的太多。但于我,师傳却是宽容的,学徒的这些规矩师傅师母一件都没让我做。非但如此,每天下工回到师傅家,师母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大女儿为我打水洗澡。我本不曾多想我师傅师母对于我的殊遇,直到师傅死后才知道个中原因。我这一生没有别的值得骄傲的,唯一的就是人缘好,人见人爱。学徒不到一个月,师傅师母就特爱我,并单方面作出了他们最终没能如愿的决定:把大女儿许配给我。不知是我八字太硬,还是师傅早已缠病在身,我学徒不到半年,师傅就因肝癌去世了。到现在想起来总觉得亏欠师傅太多。 在我学徒的那些时日,我和兰子见面的机会是少之又少。我做工,每天很晚下班,大部分时间在师傅家过夜;她在柘港读高中,周末才回家。我们总是很难碰在一起。但我们依旧彼此牵挂着,心里的那份念想愈加强烈。我每次回家,母亲总要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兰子的信息:“昨天兰子来找过你了。”“昨天兰子在房间里找你东西了。”……每当此时,我心里总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和锥痛,心里淌着血。我知道,明明晓得我不在家她还是要来的,她熬不过心里的那份念想,如同我。这绝对是旁人无法体验的感受!

记得那一年的端午节,学校放假了,我也放假了,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幽会的时间无需约定,早已是心照不宣了。白天因为有客人的造访,加上大人们难得的串门,村子里一时难得消停。 好不容易盼到傍晚,我们像往日里不约而同地端着饭碗蹲到各自的侧门外,面对面看着,吃着……夜幕渐渐降临,西边的峨眉月早已吻别了大地,洒下无数晶滢的泪珠还依恋在浩瀚的天空。我们借着星光,透过夜幕,依稀还看得见彼此的细微表情,因为我们是用心在感应。但我们久别难逢,怎肯满足此时隔河相望的心晤。心有灵犀,已不再是形容我们之间心灵默契的最佳词语。彼此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至于一个细微的眼神,就会成为我们不弃的约定。在我们对视的那会,我把头只稍稍向外侧了侧,就动身向村后走去,拐过几个墙角,向身后看时,却没见她。但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我很自信,她一定会来的。我顿了顿,不到两分钟,她便悠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铁灰色裤子,乳白色而带湖蓝格子的长袖,稍红的长辫在她身后猛烈地摆动,一看就知道她不是走过来的,而是带蹦带跳,虽然看不清,但我感受得到,她脸上挂着的微笑一定更灿烂,像盛开的月季花。我们几乎是同时伸出手,相互拉着,一起来到后山。 后山紧挨村子后背,我们都叫它背头山。说是山,其实既小又光,十来棵大树紧靠着村子,再往后就长着一些说不出名的,不大不小的杂树,一点茅草也没有。要是白天,从山的这边一眼就能看穿那边。小时候我们常三五个孩子到这里抓金龟子,捕蝉。山中有条引水沟,春夏时节我们要常在里面摸鱼。 我们到处瞧着,实在选不出一个隐蔽的地方,只好在一棵树下站着。我们的手一直没松开,但谁也没说话。突然,一只松鼠从我们前面窜过,兰子“呀”地一声尖叫,直往我身上扑,我顺势一把搂入怀中,死死地抱紧她。我舍不得放开,她也不愿挣脱,只是闭着眼,甜甜地依偎在我怀里。我们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脸贴着脸,胸贴着胸,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许久,许久……

师傅的死,对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我又将面临着一次人生的抉择。可又是师傅的死让我实现了人生的转折。天无绝人之路。1977年8月,也就是师傅死后一个多月,邓小平的复出给全国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穷孩子带来了人生的春天。是他老人家振臂一挥,曾废止11年之久的高考制度得以恢复。得知这个消息,我喜出望外。但母亲仍不放心,因为我外婆家是地主,能不能报上考对母亲而言总是个解不开的结。这是“文革”给她留下的阴影啊!母亲三天两头地跑东跑西,拜托老师,拜托大队干部。为了以防万一,母亲还为我的前途制定了“双保险”计划,亲自为我报名应征。后来一边复习,一边参加应征体检。在两个多月的复习期间,我得到了不少老师的指导我帮忙,他们倾其所有,把自己学生时代的复习资料借给我,至今我还念念不忘。我自己更是潜心投入,足不敢出,夜不能寐。在报考大专还是中专的问题上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我很清楚我的家境,它不允许我有半点闪失,稍有不慎,我将永无出头之日。皇天不负有心人,11月参加全国统一考试果然一标中的。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已近年底,我的师范录取通知书和新兵入伍通知书竟然是同一天到达,真是喜从天降啊。何去何从,大队干部让我拿定主意,我当然选择了前者。现在想起来,我那时的选择未必一定是对的。 当时我们的录取在全公社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一时间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首选谈资。对于我全家更是破天荒的大喜事,一些前来道喜的村民、亲戚、朋友把母亲张罗得疲惫不堪,母亲却一点也不觉着累。

在我们欢天喜地的日子里,在推进踊出,门庭若市的人群里,我忽然觉得少了什么。母亲似乎比我更早地察觉出来了。傍晚,来祝贺的人渐渐散去,母亲突然对我说:“这些天怎么不见兰子来过,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母亲看似说得很平常,但我知道母亲也一定是喜欢上她了,心里肯定在着急,并希望我能去看看她,只是没有说出来。“我也不知道,也许她还没放假吧。”我像是非常平静地应付着母亲,心里却一下子像被掏空了许多,头像是要炸掉,晕痛不已。我强忍着,尽量不让母亲看出来。“胡说,都快过年了,人家早放假了,就她没放假?”母亲对我的回答显然极不满意,瞪我一眼说,“快去看看吧。”我显得很乖巧,赶紧走出侧门去…… 夜幕尚未降临,腊月的寒风却早已来袭,虽然不大,却也让人不愿在外多呆一分钟。此时,兰子却像木偶一般愣愣地蹲在她家的侧门外,却是背向着我这边。浅蓝色的裤子裹着她并不丰满的臀部,一件红色的旧外套弧线地罩住纤细的腰,长长的发辫已打散,柔顺地披在她后背,一阵刺骨的寒风却把它拂得有些零乱。两手衬在双漆上,像是无休止地重复着一个撕东西的动作,使劲地,狠狠地……我出门时她没发现,但我坚信她一定会感应得到,她却纹丝没动。我故意咳嗽一声,她依旧毫无反应。她生我气了?在恨我吗……没有,不会的!这对于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我心理绝对相信。她是心里乱,心里苦啊!只有我才能猜透她此时的心绪。 对于我被录的消息,她比谁都高兴,有甚于我自己。但她又害怕,害怕因为我身份的改变会带来为我们之间感情的疏远。因为当时她家条件也并非十分优越,而且她学习成绩也并不理想,她在想,只要我上师范去了,我们今后会不会越走越远……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打了无数个死结。我们的欢天喜地把她柔弱的心撕得鲜血淋漓。她苦,她痛!可谁来为她解开这个结,谁来为她分担这份苦?她以为没有,只能把这苦,这痛捂在心里,独自承担。她还不到十六岁呀,如此稚嫩的心却要承受这天将塌下来的灾难!我痛心疾首,为她难受。我轻轻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她全然没有反应,面无表情,那从未退尽的微笑已无踪影,两手拿着一截稻草绳子死劲地拉…… “生病了吗?”我终于言不由衷,轻声问。她仍无反应,两手依旧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只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不舒服吗?”我也似乎受了感染,换汤不换药地重复着同一个言不由衷的问题。她眼圈发红,手颤抖着,接着干脆把绳子扔在地上,站起身,再接着她便是低着头回屋去了。撇下我在这寒风中木然地蹲着,站着,任漆黑的夜幕吞噬……

兰子对我的关心显得无耐,但她绝对不会生气,因为她知道我是真心实意的。她不回答,是她知道我不需要回答;她不理我,是她心里难受,不知如何面对。 心灵相通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所谓解释的。我们很快地又恢复了平静,依旧像往常一样在一起站着,对望着,默守着。只是我们爱得更深沉,更疯狂,碰撞的目光里会生发出璀璨的火花来……我们倍加珍惜这在一起相亲相爱的短暂时光。 时间过得飞快,农历大年在喜庆声中,在农家人自认为心满意足的气氛里稍纵即逝。我和兰子的心情并不像往年一样欢快,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而且愈来愈沉,似乎就要面临一场生离死别。 日子渐渐逼近元宵节,各家各户都渐渐忙碌起来。大人们一面备耕,一面要筹备小孩上学的学费。我家更是面临天大的困难。我要去县城读师范,不是几块钱能解决问题的。为这事母亲急得几夜合不上眼,长吁短叹。父亲不在,这样天大的事情大哥自然要一肩挑起。在万般无计的情况下,大哥只好跑到邻村的一户人家借来30元高利贷(在当时,30元对于我们家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算是备齐了我到县城读书的费用。那年代,到外地,尤其到城里吃饭是必须用粮票的,可我们一个种田人家上哪去找啊!以往总是景德镇表哥每年给个三两斤,我才算认得粮票的模样,否则就难得一见了。这样的事母亲和大哥当然不曾计划,还是樊爸爸和樊妈妈为我想得周到。记得是我临走的前两天由妈妈送到我母亲手上的:20斤粮票,还有钱(我不知道钱的数字)。正是爸妈的接济,才让我后来在师范少饿许多肚子。我永远也忘不了这恩情! 元宵过后,我和兰子心情的沉重是日甚一日,整个人近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记得十六那日,我吃过早饭,匆匆去找兰子,却没见到她。我鼓足了勇气问樊妈妈,妈妈告诉我兰子早去学校报名了。我这才想起兰子该开学了。我像失落了什么。回到家,像掉了魂,昏昏沉沉,坐立不安,整整一个上午也不知是怎么过的。

午饭过后,兰子来了。不知道是学校真的没上课,还是她根本就没打算在学校上课,我也没有问。她两手分别插在上衣的口袋里,紧紧贴住前腹。看到我在侧门里站着,却没有进到屋里,只深情地瞥我一眼便转身朝村后走去。无须任何细想,我本能地跟着她走。我知道,尽管我们的事,不仅彼此家人心知肚明,而且在全村也成了公开的秘密,但她此刻还是不想我们的相聚受到丝毫干扰,或许这一次尤其如此。 村后一边是山,一边是许多菜园子。山上没有隐蔽,她只好把我领到菜园这边。但别人的园子里自然不好去,我就示意去我家的园子里。她丝毫没有迟疑,只是让我上前领着她。我去牵她的手,她却不肯拿出来,我只好拽着她的臂膀一同进到菜园里。关好园门,我就迫不及待去拥她,她示意我:不要。在她面前,我也像是小孩,很乖巧,一点都不敢强求。然后,她小心地抽出右手,去解开胸前的一个纽扣,使个鬼脸,轻轻对我说:“看看里面是啥?”我脸刷地红到耳根,终于不敢。接着,她把手伸进去,让我闭上眼。她此时的表情,地地道道的小孩子,满脸稚气,一点忧愁都没有,可爱极了。我任她摆布,闭上眼,等待奇迹的发生。“看”,她从衣里取出一本书样大小的红皮烫金笔记本,上面一支锃亮的金笔挂住红皮。也不问我喜不喜欢就直往我手上塞,因为她相信,此时她那怕是摘下一片树叶送给我,我也会感动得涕泗纵横的。我接过来,满脸惊讶。天哪,在当时,这对我,不,是对我们来说都是极少见的奢侈品呀!“你哪来的钱呀?”她没回答。两只手逮住我外套的两边,紧紧地往下拽,昂着头,盯紧我的眼,接着低下头去,用力顶住我的胸口。我激动得想抱住她,吻她,但我还是没有。我一只手拿着本子和笔,放在她的腰背,一只手顺着她长长的头发不停地梳着……许久,我用手轻轻托起她的头,身体略向前倾,贴住她。我盯着她双眼,红红的,湿漉漉的,她分明哭了。我再凑近,轻轻地、柔柔地在她仰着的脸上吻着…… “明天你学校肯定要上课的?”“就去学校住宿吗?”……她依旧不说话,眼眶里不断地冒出泉水来,仰着头,看着我,等着我用嘴唇去拭她的泪…… 我很清楚,这本子和笔一定是她用压岁钱和今天开学的零花钱买的,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一定要买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怎么办,日后的零花钱怎么办?我怨她,但又感激她。这本子和笔我终于没舍得带去师范,一直珍藏在家里的木箱里。 我,应该是我们,又将熬过一个不眠之夜。睡在床上,我也想着该给她买点什么,算是留个纪念。当然不能说作礼上往来,因为我们无所谓这个,她更不会这样想,绝对不会。但我没有压岁钱,我家从来就没有这个规矩。我该怎么办? 兰子,她肯定在想:他后天就要走了,就要去遥远的县城,半年才能回来,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等候啊!明天我本该去上课,而且还要寄宿住校,他怎么办?一天,就一天了,要是我不在,他该怎么过?他会疯掉的……她心乱如麻,想入非非,在黑暗中,瞪着双眼,傻傻地望着稀疏的楼板,任如泉的泪水涌出眼眶,顺着额角往后淌,淋湿了长发,浸透了枕头……

第二天,也就是我要久别她的前一天,兰子终于没能留下来,也不敢留下来。因为她还小,还没到谈情说爱的份上。她的家人是绝对不会答应她这种幼雅的请求的。她只能听父母的,我不怪她,她心里一定比我还难受。这一天,我昏昏沉沉,手脚无措,饮食无味,坐卧不安。母亲体谅儿子难受的心情,所有去学校的行囊,她一人默默地收敛停当。 记不清我是否吃过晚饭,也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和衣横躺在床的,只觉得天渐渐黑了,心想着兰子真的不会回家了。但我却不死心,怎么会呢?她一定还会来的,她聪明,她机智,她一定会想到绝妙的办法让她父母相信,她绝不会放下我,让我一个人忍受这别前的煎熬……我想着,想着。忽然,我的腿感觉温热着,“手,是兰子的手!”脑子里忽地闪过这唯一的绝不带半点疑惑的念头,触电似的蹦起身来。真的,真的是她!像牛郎跨过了银河,像吴刚奔进了月亮,像梁祝获得了重生,全身的血直冲头顶,激动之情无以言表,狂喜之态不可名状。我张开双臂,正欲把她拥在怀里,她却伸出一根指头,放到我嘴边,“嘘——”示意我稍安勿躁,让我坐下。我依旧显得很温驯,一点抵触都没有,乖乖地坐在床沿上。她有点儿撒娇,紧靠着坐在前面的凳子上,把脚放进我两腿间,让我夹着,然后伸出两手要我牵住,平稳地放在我腿上,两眼傻傻地看着我,一刻也没离开。我也仔细地看着她,白净的脸此刻显得憔悴了好多,那挂着的微笑似乎还能找到一丝痕迹。“你……”我正准备问她是怎么回的家,或者再问……好多好多的话我都想说出来。她却抽出那只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抚在我嘴唇上,眼神里分明在说“别说话,我们什么都别说。”是的,我们什么都不用说。深深爱恋,绵绵相思,铮铮诺言,我们都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懂。我们就这样坐着,看着,默默相守…… 时间过的飞快,眨眼间就大半夜了。兰子该走了。她站起身,我松开一只手,顺手从枕下拿出一个印花塑膜日记本,只有她给我的一半大小。这还是我读高中时学校发给我的奖品。那时候发奖品的不多,只发奖状。所以我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她既没有问我日记本是从哪来的,也不管是送给谁的,丝毫没有犹豫地接过日记本,目光里现出诧异和感激。迟疑了半天后,她还是毅然转过身,我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一时舍不得松开,最终还是撕心裂肺地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在给她的日记本的扉页上我只写下三个字:“王鹛”、“磊”。记得还是在我落寞的日子里,她为了惹我开心,硬缠着我给她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她说:“我不喜欢姓樊,太难写,我跟我妈姓吧,就姓王。”我说:“你长得美,嘴又这么甜,像画鹛鸟,就叫王鹛吧。”她笑了,似乎很高兴。接着又说:“你的名字也不好听,重取一个吧。”“哦,好吧。”我就在她手心上写了一个“磊”,她又忍不住笑了:“这么多石头。”“才三颗呢。”“不,是一罗(箩)。”我俩又都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这一夜,我们并没有生离死别时悲天悯地的情怀,相反心里却似获得了些许满足和安慰。 正月十八日,我们一家都起得很早,因为要赶往柘港搭车。那时到县城的班车一天只有一趟,赶不上就得误大事。我和大哥匆匆吃过饭,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便上路了。大哥用一根小扁担挑着我简陋的行旅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不知怎的,明明知道这么早,兰子一定不会来,也不敢来送我的,而我却不时地掉转头向后张望,直到实在看不到村庄的影子才肯罢休。

去师范之后,我没有跟她写过一封信,兰子也没有。但彼此的思念和牵挂时刻也不会放下。人虽然分开了,心却在一起。不管是一个月,还是半年,我们都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对方的执着与虔诚。 思念之余,我把主要精力都用在学习上。文化大革命耽误了我太多的时间,从小学到高中,几乎都是在大字报堆里度过的,开门办学,忆苦思甜,学工学农,是我们学习的主要内容,我们掌握的文化知识真是少之又少。一到师范,我真的是如饥似渴,夜不思寝。适逢文革过后文艺迎来新的春天,许多被禁锢的文学著作重获生新,新的文学作品也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来。记得在师范一年半的时间里我所读过的书真的是比我一生中其它所有时间读的书还要多。张扬的《第二次握手》是我读到的第一部小说,那时这部小说还是手抄本,我们几个同学借过来,就赶紧分任务抄写,一有时间就抄,丝毫不敢懈怠。接着便读了《青春之歌》《红岩》《家》《春》《秋》等十多部长篇;还有鲁迅先生的散文集,杂文集,《杨朔散文》《刘白羽散文》《冰心文集》、唐诗、宋词、《古文观止》等,还有《人民文学》等各种文学杂志,刘心武的《班主任》轰动一时,读后颇为感动。我对这些作家真是崇拜得五腑投地。我卷不释手,饱览群书,让我在语文修养方面获得了飞跃。那一年半,我收获颇丰,成为我后来教学工作中的宝贵财富。 半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于我和兰子胜过三秋。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学期,我们都放暑假了,在享受几天久别重逢的喜悦之后,我们依旧像往常一样执子之手,默默相对。暑假期间正是农忙季节,我们都要参加集体劳动。J但无论做什么,总不放过创造在一起的机会。男孩子干的活,兰子也跟着去做,总要想法跟在我一起。即便是劳动时,我们也少不得拉拉对方的手。彼此心灵的默契已经进到了绝佳境界,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我们都心领神会,绝对不会误读。每每这时在我们心里总要甜过好长好长时间。 下半年返校前夕,我和她同样经受着生离死别的折磨。但当我真正要去县城的那一天,我们依然冷清地面对,再没有那凄凄惨惨的场面。虽然有诸多不舍,我还是平静地回到了学校,继续我如饥似渴的学习。 大约是中秋过后,我突然收到在师范读书时的第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家书。在信里,母亲向我透露了一条重要信息:兰子一家年底要回城了。现在想想,这也许就是当初母亲给我写信的唯一原因,尽管信上还有关心我生活和学习上的内容。看到消息,犹如五雷轰顶,我像散了骨架似的瘫坐在床沿上,忽地魂飞天外,整个人也似到了云里雾里,飘飘悠悠,抓不到半点依托。不会的,不会的!是不是母亲听错了?一定是,一定是母亲听错了!天哪,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从那时开始,我再也无心学习,一连几天像一具行尸走肉往来于教室与寝室之间,有时连放学了也不知道,傻傻地坐在位子上发呆……

大约四五天之后,学校决定放国庆假,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放假的头天晚上,越发睡不着,觉着那一夜特别长,翻起来好几次看天都没亮。天刚发亮,我拿起早准备好的行旅就往车站赶。车在砂砾路上颠簸的厉害,我全然顾不上,只觉得车开得比从前缓慢多了。几乎三个小时候后,车到了柘港。我下车之后,急急地往回赶,生怕晚到家一分钟兰子就会走的。 记得我回家的这一天正好星期六,所以无论兰子学校放不放假,我料想她一定在家。我回到家,母亲招乎着,也没问我为什么回的家,因为她知道答案的。我放下黄背包,就急着站到侧门外,大声和母亲说着话,好让兰子知道我回家了,希望她早点出来。母亲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在屋里说:“你进屋吧,兰子要到中午才回家呢。”我这才如梦初醒,离她放学的时间还早着。心里一下子像空荡了许多,像丢掉了贵重东西一般,莫名其妙地感觉难受。 我回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不少人前来跟我打招呼,问这问那。那年头农村人是很少进城的,他们根本无法知道农村和城里相距到底有多大。特别是跟我年龄相仿的人见了我都异常地羡慕,其实他们哪知道我在师范过的是啥日子。他们问我怎么回家了,幸好我有国庆放假作搪塞。他们的来去于我毫无意义,可我最关注的兰子却是迟迟未见,我像是等待了半年。小学的孩子们早放学回家了,她怎么还没到呢?我有点耐不住了,又站到门外去。 兰子终于出现了。她分明是蹦出门的,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渗着汗珠儿,显得很兴奋。她肯定是在回家的路上就得知了我回家的消息了。正欲往我家赶时,发现了我,却局促起来。迈出的步子收住了,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羞涩,低下头,不敢正视,站在原地,手脚无措。看着她这副模样,觉着特别有趣,我忍不住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知道她是太激动了,一时失态。我急急走到她身边,“怎么啦?”她没有急于回答,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要回答,一只脚跟在原地左右不停地转动,两只手也似乎没有合适的地方放,头稍稍抬起,泛着秋波的双眼斜视着我,嘴角露出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内心的喜悦,看得出她对于我的回家确实喜出望外了。我们沉默了一会,她才镇静下来,“我还没吃饭呢。”说完,看着我,然后转身回家了。我毫不感到意外,心里一下舒坦起来,也转过身往回走,安心地等候我们的幽会……

吃过午饭,兰子就往我这里跑,但不一会就被妈妈喊回家了。兰子走了,而且下午也不可能再来了,但我心里并没有太多的不舍。尽管有些失落,但毕竟见到她了,而且彼此心里的约定足以让我们充满期待。 中秋过后,本该是秋高气爽,月朗星明。记得来时坐在车内渐觉闷热,却总以为是自己归心似箭所致。时值大半下午,本是一丝不挂的万里晴空陡然扯起大片云层,渐至黄昏,已是乌云密布,而且越来越低,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眼见得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晚饭过后,天黑得让人可怕,秋风夹着寒意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家家户户都急着把门关上,点上油灯,豆大的火苗在从门缝里挤进的秋风里幽灵般地愰愰忽忽。一个闪电从稀疏的门缝里、墙缝里穿过来,将简陋了屋里照个通亮,瞬间就消逝了,让这油灯显得越发地朦胧。接着一阵闷雷从远处炸响,密集的雨点撒砂般地猛击在屋瓦上,发出编炮似的响声,再接着便分不清点了,连成一片。我心想,兰子来不成了,我们心里的约定将成泡影,如火般的欲望被这突如其来的骤雨浇得透凉。 “睡去吧,”妈妈似有所指地说,“雨这么大,不会有人来玩了。”家人们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我依旧坐在灶屋里,呆呆地,傻傻的。心里发着慌,一阵一阵,说不清是堵还是痛;脑子里乱轰轰的,说不清是想了什么事还是什么事都无法想起……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虽然渐渐稀疏了许多,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风依旧疯狂着,肆虐着。“她不会来了,也来不了了。”我这样想着,不知是想咀咒老天爷还是咀咒自己的命,我不信。兰子来不了,她家人肯定不让她来的,我去。我不去,她怎么办?她会急死的,一定会的!决定了,我第一次作出了这样主动而大胆的决定。

我赶紧打开门,狂风夹着雨猛地向我扑来,我被呛着,但我顾不上,迅速冲到兰子的家门口。门关得死死的,我想叫,但我却不敢。我贴着门站定,踌躇着,失望着,来时的勇气一些没有了。我倚着门,任雨点冰冷地砸在我发烫的脸上。我知道,我该回去了,一个人孤单地回去。正欲转身,忽听得门响了,是,是兰子开门了!我惊喜,顺势跨进门,发疯似的拥住她,她挣开,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对我说:“这是我家。”我惊出一身冷汗,怎么这么鲁莽?我赶紧缩回手。“去你家吧!”她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而是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向外跑去…… 我推开家门,油灯早灭了,屋里漆黑一团。我想去找火柴,重新点上油灯。“不要,” 兰子说,“就这样坐吧。”我拉着她的手,摸索着来到餐桌旁,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我让她紧挨着我面对面坐着,依偎在我怀里。她搂住我,把脸贴在我胸口……雨渐渐停也来,风也没有了,一切显得异常寂静,只剩下我们急促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 “你家真的要回城吗?”我终于忍不住了,明知故问,声音颤抖着。 “……”她不说话,双手把我拥得更紧。 “几时回城?你也去吗?”话既问出,心却似无数支银针猛刺,一阵绞痛,直叫那泪水溢满眼眶。 “别问……别问……”她声音沙哑,两手在我腰背狠命地乱抓,滚烫的泪水溢满我的胸口。 我们再也无法忍受此刻的伤痛,抱作一团,啜泣成泪人…… 星期天,正值国庆节,是举国欢庆的日子。我和兰子的心情却是越发地沉重。虽然兰子不顾一切地把大部分时间都用于陪伴我,但我们总觉得时间是那么地易过,那么地短暂。 晚上,我们像昨天一样坐在一起,手拉着手,面对面地坐着,相互注视着对方,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眼神里充满爱慕与留恋。我们都很少说话,我再也不想问那些她不愿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于我于她已经不再重要。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守着,我们已经习惯这样了。 兰子要回城已经是木板上钉钉无法改变的事实了。至于什么时候兰子没有告诉我,或许是真的没有确切的计划,或许是她不想告诉我。我不怪她,因为我懂她,她也许是不想让我太伤心,太牵挂。 两天的时间太晃忽了,第三天我必须赶回学校。我怀着天要蹋陷地将毁灭的恐惧离开了家里,离开了兰子。兰子依旧没来送我,但我相信,她一定会站在村口最开阔的地方目送我的背影,直到我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回到学校后,兰子要回城成了我日夜背负的隐痛和伤绪。我无法冷静,无法像从前一样投入学习。我想给她写信,却又担心影响她学习或者在她的同学中引起非议;我想用自己的发奋来冲淡对于兰子的思念,但我终是不能做到。万般无奈,我只能忍受着这种不分日夜没有停歇的煎熬。值得庆幸也是让我十分惊喜的是我寒假回家时,兰子一家竟然没有回城。我欣喜若狂,激奋难控,持久压抑在心里的隐痛瞬间烟消云散。一个寒假我们又像从前一样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地执手对坐,默默相守。明知这种甜蜜的日子不会很长,却依然没有那种肝肠寸断的诉说,更没有海枯石烂的诺言。我们仍然用眼睛说话,用牵手表达彼此的无限爱慕。 记得元宵前也是我们快要开学的一天晚上,我和兰子同在邻居家玩(是我和兰子后来经常去的一家),只有我们俩和女主人。兰子横躺在人家的床铺上,我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抚在她腿上。女主人突然说:“你们俩这样相爱,现在兰子又要回南昌了,你们有什么打算没有?”我们很清楚,谁也没有委托她,只是她一番好心,担心我们会因此而拆散,我们很是感激。但我们谁也没回答,或者谁也答不上来。只觉得心里发酸,沉默着。房间里顿时越发的静寂。“你们的事到底什么时候办,总得有个承诺吧,这样彼此才放心呀?”她见我满脸疑惑,便问兰子,“兰子,你想让他等多久呢?”兰子沉默了一会,然后果断地说:“十年!”十年对我来说不算太久,但我不知道兰子的“十年”是深思熟虑的承诺,还是信口开河的搪塞?不过这“十年”在我心里已成为不弃的诺言。 兰子终于没有告诉我她家回城的确切计划,但她告诉我她爸、她和她弟弟可能要等到暑假才走。这消息足以让我心里得到些许宽慰,不管她推迟回城的原因是否属实,但我总觉得她是因为对我的爱恋而有意多留一些时日的,那怕是几个月;也不管她在的日子我还能不能回家,但只要她还住在我家的隔壁,就会给我莫大的精神寄托。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和煎熬,我逐渐坚强起来。对于兰子要回城这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只能选择坦然面对。在彼此难舍难分的情境中我毅然回到学校继续我的学业。这年上半年是我在师范学习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必须摒弃一切顾虑,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可无论如何,兰子的影子总魂牵梦绕地挥之不去,对她的思念也日渐加深。兰子说的是事实吗?她自己做得了主吗?要是她家人都走了,她还能留下来吗?她说的时间会不会提前……许许多多的疑问和担心像一团麻绕在心头,越理越乱,越扯越多。我真的无法忍受这剐皮割肉的痛苦,却又无法排遣,无法逃避……我恨不得这学期马上结束,好让我早一日回到家里,回到兰子身边,陪伴她度过这屈指可数的时日。 时间一分一秒地挨过,一点也不会遂人意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唯独这一次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记得是下午放学后,我正在寝室发呆,一位同学来叫我,说楼下有人找我。待我出门向楼下看时,万万没有想到竟是爸爸(在我心里早就这样称呼樊爸爸了)、兰子和她弟弟。我来不及想许多,或者根本就没想许多,快步冲下楼去。因为爸在身边,我和兰子无论怎么惊喜,怎么激动,都只能抑在心里,我们只交织着狂喜的眼神。爸爸简短地问了一些我在学校里的情况,就从口袋里拿出早准备好的钱和粮票塞给我,我一点没推辞,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接着告诉我他们这次是要回城去的,明天早晨的船。其实爸爸不说,我也早有预感。在看到他们的一刹那,我狂喜中就感觉心里隐隐作痛,而且早在兰子的脸上和眼神中就读出了这令人肠断的消息。临走时,爸爸告诉我今晚他们到电影院看电影,如果我能请假让我也去。他们走时,我眼眶里溢满了泪花,兰子也是,我看得出她的万般无奈和不舍,她用一种近乎哀求我的目光看着我,她是希望我晚上能去陪她看电影。 他们转身要走,我跟着送去校门,兰子不时地回头看着我,眼圈红红的,只是满眶的泪水没掉下来。我目送着,直到兰子完全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才晃晃忽忽地回到寝室,瘫坐在床沿,心里堵得难于呼吸。我很清楚,我和兰子的缘分也许就到此为止,我们也许今生都不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想到这些,我痛不欲生,我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我终于没能请上假,但我必须去见兰子,我 不能让她带着失望离开我。我打起精神,鼓足勇气奔到电影院,守住入场处,等候兰子的到来。 入场的时间终于到了,兰子她们随着入场的人流慢慢走来,我和兰子在人流中到处搜寻着彼此影子。我们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她伸出手过来拉我,我也把手伸过去拉她,我们的手终于拉在一起,我想把她拉向我身边,但我终于不能,兰子顺着人流往里走,我只好迅速把准备好的礼物塞在她手里,她挡不住人流的冲击,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欢聚,是一次毫无准备的分手。可就是这样一次无可奈何的聚散,竟成为我们十二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亲相爱的最终记忆,也成为了我们至真至纯的爱情诀别,我和兰子此生的情缘也就永远定格在这里了。鄱阳电影院,我们的伤心地!

兰子走了,永远地走了,带着那永不消逝的微笑,带着那美妙的歌喉,带着对我深深的爱。她留给我的除了无限的悲伤和不尽的思念,就只有那支闪闪的金笔和红红的日记本。我视它们如至宝,我把它从木箱里取出来,经常带在身边。记得在游城实习那段时间,那种“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痛苦体验到现在还那么真真切切,每当此时我都会拿它出来,把对她的深切思念写在上面,一页又一页,浸满了我的泪水。也记得就是那年的初冬,我去河边洗衣服不慎把笔掉进了水里,我不顾寒冷下河打捞,但终没寻得,我悲痛欲绝,恨自己怎么那么不懂轻重,很久很久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有过短时的书信往来。因为我那时家境的无法改变,再加上城乡差别,路途遥远,南昌,在那时对于我们这穷乡村的人来说似乎遥不可及,我怕,怕我和她终无结果,是我第一次婉言谢绝的。没多久,我们的联系中断了。我不知道这一次我的举动给兰子造成了多大伤害,但我心想她一定能理解我的苦心,看在我们曾经生死相恋的份上,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1980年我分配到柘港中学教书,那时还有高中,工作上的得心应手,赢得了许多学生的亲睐,甚至是女生的追捧和眷恋。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却一点心绪都没有。我埋头工作,心里始终挥不去她的影子。工作之余,我继续书写着对于兰子刻骨铭心的思念。 一段难了的情, 一份难舍的爱, 一种难忘的思念, 一缕莫名的牵挂 让你 拿不起,放不下; 欲罢不能,欲言又止; 进无门,退无路; 甜蜜蜜,酸楚楚…… 情结,情缘? 一生,一世? 永恒! 刚刚毕业那会,我算是才思敏捷,文笔也颇感自信,我把对兰子的思念写成了许多诗稿。记得那年,我还以我们的相恋为题材写成一个短篇,好些学生当作手抄本相互传阅,最终竟连我的原稿也给弄丢了。我很伤心,但我并没有责怪学生,因为他们只是当作言情故事传阅的,根本不知道那就是他们老师的故事。 1981年上半年兰子特地来看我,尽管她说是出差顺路,特别是想看看我母亲,但我并不完全相信。在我看来,她一定是耐不住对我的念想,就像我耐不住对她的念想一样。无论是她来学校还是我们往返于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克制着,尽量保持着平静。我们依旧是很少说话,默默地相随,偶尔牵着手,并无过分的行为。在回家的近两个小时里,她没有去第二家,一直陪着母亲说话,临走时,母亲落着泪深情地望着她,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本已约好晚上一起看电影的,但天不遂人愿,偏偏那晚全镇停电,我们终于没能看成。晚上她住大姐那儿(她大姐当时住收购站),我却没去看她,第二天早晨我也没能去送她,她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我不知道她这次是否怪我,怪我无情,怪我不理解她的心。但我是有苦衷的,我就是克制着自己,不想把她拖下水,因为我对她的爱是至真至纯的。 她返城之后,给我写信,并寄来两张照片,表达了再续恋情的意愿。我压抑着情感,隐约着谢绝之意。她很伤心,责怪我。我在第二封回信中有意抓住她的责怪借题发挥,让她断掉再续恋情的念头,并寄回了她的照片。现在想起来我真的是太狠心,太绝情了,简直是弱智,脑残。就这样,兰子的心让我伤透了,撕碎了。从此兰子便在我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1982年,通过媒妁之言我结婚了。相亲之前,我去征求母亲意见,母亲犹豫着,表情疑重,并无喜色。我懂得母亲的心,她还在想念她心里的准儿媳——兰子。“妈妈,我何曾不想啊,我心里好苦啊!”看着母亲,我忍不住落下泪来,心里隐隐作痛,呐喊着。我们结婚的前十年,关系并不和偕,甚至是很糟糕的。因为有了小孩,我背负着家庭的责任,我懂得男人除了爱还应多一份担当,而且我的妻子是一位爱子务家的好女人,她与我的争吵并非不喜欢我,更多的原因是家庭环境的艰苦和她本身的火爆脾气所至。我不怪她,更不曾想过离婚。值得庆幸的是,几十年的相濡以沫,我们彼此终于能相互爱慕,相互依恋。我也不希望我们俩谁先于谁离开。 无论是家庭关系的紧张坎坷,还是工作上的春风得意,几十年来,对于兰子的切切思念,我一刻也不曾忘怀。相反,它像冬天的雪越积越厚,像泥匠手下的砖越垒越高。我日夜想着她,念着她,多少回梦里相见,依旧是我们青梅竹马的情景。记得十年前县诗词学会邀我入会,我的第一首词就是为兰子填的: 蝶恋花 · 相思 落叶枯枝孤寂寂。 瑟瑟秋风, 冷月闲云里。 独倚窗前空守候, 寒蛩小唱催人泣。 许是人离情也毕。 二十八年, 别后无消息。 纵使相逢君不识, 绵绵爱恋心如璧。 我和兰子的爱是晶滢透亮的,一点瑕疵都没有,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无论世情怎样变故,我终不会舍弃。只是我对于她的伤害,此生再也无法补偿。等到有朝一日如果我信佛了,我会在佛祖面前真心忏悔的。而对于这份刻骨铭心的爱,百年之后,我会把它和我对于兰子的深切思念一同装进属于我的盒子里,永远地带到遥远的天国去。 我不企求来生,但愿此生我所爱的兰子能平平安安,永远健康,永远快乐!


后记—— 是的,人生中总有很多的错过,可思念又何曾放过谁,现在憶起当年那一幕幕场景,心情仍无比激动,久久不能平静…… 你昨日的笑脸给我终生难忘 你昨天的眼神给我美好的回忆


2016年3月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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